见胤?欲言又止，林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又平和地道:
“十弟，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被人利用，稀里糊涂地参与其中。
你不善朝政，但母族显贵，福晋又是蒙古格格，日后无论谁登上皇位都不会亏待你。
到时候，万一我落魄了，你肯定能帮上我啊。
至于你八哥和九哥还记不记得我的话，与你日后快活的日子相比，并不是特别重要。”
“四姐……”
胤?抬起头，闪着泪光看向林棠。
林棠递了条帕子给他，“十弟，你乖，记住我的话，不要跟皇阿玛闹，也不要参与到你八哥和九哥的事里。”
“四姐，我是不是特别笨？”
胤?垂下微湿的睫毛，“我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哪怕已经娶妻生子，还要你为我操心？”
“瞎说。”
林棠轻拍了下胤?，佯怒道:
“昨日根扎布多尔济还跟我说，有披甲人去善堂和粮铺闹事，是你临危不乱，帮他把人赶走的。
还有，前些时日，萨布素派人来帮我种地时，要不是你在那帮我守着，指不定就又有人会混吃混喝啊？
在我心里，你半点都不笨，反而厉害极了。
不然，那么多弟弟们，我为何最喜欢你呀？”
胤?眼底的泪意微止，“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
林棠暗戳戳地提醒道:“我最喜欢你善良直率，又听我的话了。”
“我知道了。”
胤?把眼泪擦干，“我一定会听四姐的话，不找皇阿玛吵架，也不参与争皇位的事。”
林棠弯了弯嘴角，“我就知道，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四姐。”
胤?调整好情绪，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后，声音沙哑地问:“你要把八哥和九哥做的事，告诉皇阿玛嘛？”
“暂时不说。”
林棠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也没多善良后，沉吟道:
“若是皇阿玛知道我未在京城与江南，却能翻出来四年前的江南旧案，那他对我的猜忌心只怕是会更重。
还有，最重要的那份证据，也就是记载着官员贪污银粮的账本，被人提前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
胤?眼里闪过疑惑，“被谁拿走了？”
林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朝中有能力又有理由做这事的只有康熙、太子、胤禛和胤禩。
但据胤?透露，复立太子后，康熙把大多数朝政都交给了内阁，内阁官员求不出差错，又大多看好胤禩。
所以，他们不可能突发奇想地给康熙进言，让康熙重查胤禩负责的江南赈灾之事。
至于太子，他忙着让康熙重新宠爱他，又对她讨厌的紧，应当也不可能把人送到宁古塔让她欺辱。
排除掉康熙和胤礽，那拿走账本的只能是胤禛和胤禩。
林棠对胤禛的怀疑大过胤禩。
因为胤禩暗中默许胤禟给她写信求情表明，他大概率没拿到账本，甚至不知道账本的存在。
他只是怕她气急之下，上折子给康熙告状。
当然，也不排除胤禩用的障眼法。
一边让胤禟从她这打探消息，一边暗中毁掉证据。
再说胤禛。
自从账本丢后，林棠派人查了多日，但半点线索都没发现，这很像胤禛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
嗳。
林棠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只知道“九子夺嫡”会争斗的厉害，但她还是没想到皇位会让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
“四姐，你说会不会是四哥拿的？”
见林棠蹙着眉若有所思，胤?大胆猜测道:“九哥曾经说四哥背叛八哥，转投太子，是起了谋夺大位的心。
我不相信，去问了八哥，八哥没说九哥的话对不对。”
“你九哥说四哥想夺皇位？”
林棠皱了下眉头，暗道:胤禛藏的那么深，胤禩都不敢确定，打小看胤禛不顺眼的胤禟看出来了？
“对啊。”
胤?悄悄觑了眼林棠，“九哥骂……嗯，说四哥表面上装的跟闲云野鹤一样，其实心思城府最阴沉不过，背地里指不定想的是啥呢？
他还说，若是老天不开眼，让四哥成了皇上，那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咳咳咳——”
林棠猛地咳嗽了几声，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胤?，含糊道:“他想的还真是多。”
“那可不？”
胤?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九哥说，哪怕让我坐上那个位置，都比四哥去坐强。”
“那你真想去啊？”
“不想。”
胤?晃了下脑袋，“九哥这话听着挺舒服。
但当皇帝起早贪黑，不仅要费心处理朝政，还要费力去陪后宫妃嫔，半点都不自在。
还有，虽说我读书少，但我也知道当皇帝干得好时，不一定会流芳百世；干的差时，却一定会遗臭万年。”
林棠好笑地看了眼胤?，“你还挺聪明。”
“那当然啦。”
缓过神的胤?憨笑道:“我可是四姐你一手带大的，耳濡目染之下，肯定学了些你的皮毛。”
林棠瞧着胤?脸上傻乎乎的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她笑着把胤?扶起来，又把胤禟写给胤?的信还给他，温声道:
“十弟，你去给你九哥回信吧，就说我答应不继续查了。”
该查的都查了，再查也没有意义了。
倒不如松个口，让胤?维系下胤禟和胤禩的兄弟情。
她知道，虽说胤?最看重她，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又对他多番照顾的胤禩和胤禟。
“四姐，你不用为了我委曲求全的。”
胤?敛起脸上的笑，“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谁说我委曲求全了啊？”
林棠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胤?，“我暂时确实不打算把你八哥的事告诉皇阿玛啊。”
“那好吧。”
胤?偷偷瞄了眼林棠，见她神色认真，没有故意说假话哄他开心的意思，点了点头。
林棠想起被收走的账本，犹豫了下，低声嘱咐道:“十弟，账本之事，你暂且别告诉你八哥了。”
因为她不确定账本是不是胤禩派人拿走了？
若真是他拿走了，那她直接问账本，怕胤禩多想，怀疑她在质问他。
但假如不是他拿的，那胤禩肯定能猜到是胤禛拿了。
届时，他们兄弟情义可能真的会随着账本消散在紫禁城里。
胤?颔了颔首，“四姐，我听你的。”
“行啦，回去写信吧。”
林棠听见门外传来图雅和兰娜叫她的声音，拉着胤?走到门外。
“那我先回去了。”
胤?扫了两眼给他行礼的图雅和兰娜，笑着让她们起来后，抬脚便离开了。
图雅和兰娜没管他，她们迈着小步子走到林棠面前，奶声奶气地道:“想姨母了。”
“姨母也想你们。”
林棠笑吟吟地拉住她们的手，“姨母带你们去喝甜甜的牛乳，好嘛？”
“好。”
图雅抬头看了眼林棠，笑嘻嘻地答道。
林棠放轻动作晃了下牵着兰娜的右胳膊，兰娜微微抬头，眉眼弯弯地朝林棠笑。
两日后。
收到林棠回信的胤禟，挣扎了半个时辰，做好心理准备后，才撕开了信封。
等他瞧见林棠写的“混账，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难道御下不严不是错吗？
你八哥作为钦差，监管当地官员把赈灾银两发给百姓，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事吗？
你不顾缘由地为你八哥说好话，是为了让你八哥心想事成，连自己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时，心里异常酸涩。
他也不想的，不想惹四姐生气的。
可八哥明明文武双全，却不得皇阿玛和朝臣真心对待。
若是他再不帮八哥，那八哥岂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舍不得看见八哥明珠蒙尘，只能先对不起四姐……
胤禟看完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接着摊开空白的信纸想给林棠道歉。
但他提着笔想了片刻后，又把笔扔下了。
明知为八哥辩白会让四姐生气，他还是给了四姐写了信，他没有脸面去让四姐原谅他。
——
四月初四。
在林棠的刻意打听下，她终于找到了个濒死又对朝廷满怀感恩的孤寡老头。
她先是借视察春种的名头去了老人在的村子，接着她打发走侍卫，随意找了几户农家跟百姓交谈，问询平日庄稼生长情况，并做了个册子记录。
最后，她甩开跟着他的官员和村长，佯装迷路地走到孤寡老头的家，与他单独待了半刻钟后，神色匆匆地走了出来。
“吕平，回府。”
林棠急声吩咐完，加快脚步坐上马车，往府里赶。
“嗻！”
吕平见林棠面色焦急，不敢多耽搁，驾着马车便往府里跑。
到了宁西路后，林棠快速跳下马车，急匆匆地往书房里走。
“吱呀”一声。
等书房的门关上，林棠登时面无表情地开始研磨。
为了给康熙唱出戏，还得亲自当演员，她可真不容易。
墨研的差不多时，林棠翻开空白的折子，在上面写道:
【皇阿玛安，四日巳时，儿臣在村落里查看春种时，偶然进了一户老人家。
老人家身体康健，但精神萎靡不振。
儿臣问他何故？
他说他窥得天机，看到我大清百年后会腹背受敌，被西方的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用毒药打开大门。
他说他们先用毒药麻痹我大清官兵和百姓，接着又联合欧巴洲各国炸开我大清的国门，在我大清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还说，彼时的大清内外腐败，又被一个名叫慈禧的太后把持。
她毒死皇帝，不许官员和百姓反抗，任由外国强盗抢走我大清的金银财宝和江山寸土，更是签下臭名远扬又耻辱万分的赔偿条款，害得我大清皇室亡国灭种！
皇阿玛，儿臣万分惶恐，不敢相信老人的话，但又不敢不信老人的话。
儿臣身为皇家公主，比谁都盼着大清国运昌盛，朝政清明。
可儿臣又怕因自己懈怠，造成不可挽救之结果。
故儿臣特意上此折子，把内情告知皇阿玛，请皇阿玛明鉴。】
写完以后，林棠笑眯眯地把折子合上，让吕平尽快递往紫禁城。
不管康熙信不信她，“毒死皇上”、“后宫专政”、“亡国灭种”这些话肯定能让康熙膈应好久。
因为康熙最骄傲的便是消除内外忧患，让大清变成现在这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四月初七。
紫禁城，乾清宫。
康熙还没来，重获他欢心的胤礽在大学士们的陪伴下，在偏殿里批折子。
胤礽抿着唇，翻开一本又一本折子，按照康熙往日的的教导，满脸认真地在上面批复。
正当他进入聚心会神的状态时，他摸到了林棠的折子。
胤礽想起林棠往昔那副拍马屁的谄媚模样，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开了她的折子。
他怕林棠闹，惹得康熙对他再生不满，不敢装作看不见林棠的折子，但他能假借康熙的名义，把林棠臭骂一顿啊。
反正，林棠是来拍马屁的，皇阿玛又最讨厌阿谀奉承之人了。
正想着，胤礽扫见折子上写的“毒死皇上”和“亡国灭种”，他猛地站直起来，后背瞬间起满了冷汗。
林棠她！
她怎么敢的啊！？
“太子爷，您这是……”
注意到胤礽面色不对的王掞上前两步，关心地看了眼胤礽。
胤礽忍着心头的颤意，竭力冷静下来后，面色如常地道:
“孤没事，王大人去忙吧。”
王掞又瞧了两眼胤礽，发觉自己看不出来后，他低着头行了个礼:“那奴才先告退。”
“去吧。”
胤礽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在了林棠的折子上。
等他再次看完一遍后，胤礽心底的惊慌已然被幸灾乐祸取代。
在他看来，谁能证明林棠折子上写的话是老人说的呢？
说不定就是林棠心思歹毒，恶意诅咒大清。
他大清疆域广大，朝政清明，将士勇猛，皇室子弟又文武双全。
他才不相信如今能引来西方夷人惊叹的大清，日后会被夷人打败，他更不会相信大清会亡国绝种！
看来，今日不需要他借着皇阿玛的名义痛骂林棠了。
等他把林棠大逆不道的折子呈给皇阿玛，他就不信皇阿玛能容忍林棠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正想着，康熙满脸威严地进来了。
“儿臣见过皇阿玛。”
胤礽敛了敛神色，连忙恭敬地给康熙行礼。
“起来吧。”
康熙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他朗声笑问:
“保成，批折子时，可有发现为难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