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秦忆蓦地抬眼看去,却只见得一袭玄衣,发绾翠鬟的女子正是站在门院内,眼带戏谑地向着这边走来…
张秦忆看着那人,只觉似乎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
恰在此时,身旁的王休扬忙下跪叩首道。
“礼部侍郎王休扬拜见长公主殿下…”
闻言,张秦忆一愣,也是忙要下跪,却是被那佳人托住了两手,他浑身一颤,忙说道。
“拜见长公主…”
那梅英玖将那红袍官人扶起,眼底带着莫名的神色,只是随口说道。
“王侍郎且起罢…”
那王休扬看着那二人,眼眸一转,说道。
“下臣还有事禀报尊大人,便先进去觐见尊大人了…”
说罢,也不待那长公主应答,他便忙走了进去…
张秦忆兀自被抓住两手,也不敢挣扎,只是敛眸。
“啧,上次见你,还没有这疤痕呢…”
张秦忆也不敢抬头,只是低眉应答。
“谢长公主关怀…外臣幸甚…”
看着那浑身不自在的庚申公,梅英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哦?你不认识我了?”
张秦忆一愣,也不抬头,只说道。
“殿下天人之姿,外臣岂敢冒认…”
梅英玖嘴角微勾,眼带戏谑地看着那红袍官人,说道。
“看都不看,就说天人之姿了?”
说罢,却是径直掐住了那秦易下颔,将那人抬起了眉眼,直对上那人花面与双眼,笑问道。
“秦公子可还认得我?”
张秦忆只是眼眸深邃地望着那玄衣殿下,微张了口,说道。
“梅姑娘…多时不见,却是…愈发漂亮了些…”
见那人认出了自己,梅英玖面上一喜,却是径直将那官人揽到了身旁,如同好哥们一般勾肩搭背,笑说道。
“嘿,你还别说,这疤痕倒是掩得奇绝,反倒成了一朵红梅,更添几分姿色呢~”
“自那日花灯会一别,不知秦兄过得可还好?”
张秦忆被人搭住肩膀,只觉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反抗,只得强扯出一朵笑颜,陪笑说道。
“不才掩面,不过遮丑罢了,谢殿下挂怀,承殿下洪恩,外臣虽历经险恶,却也九死一生,勉强得活…这才到了殿下身前…”
那梅英玖微微歪了歪头,贴了住那官人脸面,笑嘻嘻地说道。
“秦大官人这是点我呢?”
张秦忆浑身一颤,忙拱手假笑说道。
“不敢不敢,外臣是真诚感怀…殿下明鉴…”
那梅英玖展眉一笑,伸出手捏了捏那官人脸面,手感却是出奇的好,不禁又凑了近,笑嘻嘻地问道。
“听说,那继任齐王将你收作了凤仪宫尚书,还听说,你被那摄政王之女抢去做了新郎官,可是有这些事啊?”
张秦忆早已经汗流浃背了,咽了咽口水,兀自转眼对上那双明如洞星的眼睛,顿时觉着整个人都被剥光了看光了…
张秦忆兀自缩了缩,犹豫着说道。
“外臣丑事,不敢劳殿下挂怀,呃,要不还是尽快去觐见尊大人罢…外臣…外臣不好这般怠慢的…”
言罢,张秦忆左手兀自使出些巧劲,却是脱出了那梅英玖的困局,而后,他便边说边走道。
“外臣惶恐,殿下恕罪,待觐见了尊大人,便与殿下回话…”
那梅英玖兀自揉了揉左手,看着那匆忙的红袍身影,兀自想道。
倒还有些本事…呵呵,南齐之乱,只怕与这秦大公子脱不开干系…
言罢,梅英玖便兀自背了手去,迈步走入了梁园内部。
待进了大堂,却只见得那红袍官人兀自叩首拜道。
“外臣秦易,拜见尊大人…”
梅英玖走过那秦易身旁,看着他叩首拜身,又看到那皇兄还坐在前面,背对这边,便悄悄拿脚踢了一下那秦易,只见得那秦易浑身一颤,却是悄悄往左边挪了几步…
见那秦易只是忍着不吭声,梅英玖顿时玩心大起,又往左挪了几步,正要下脚,却是被那秦易一个闪身避开了去,这番却是差点将自己晃倒了去…
也在此时,那位尊大人由那王休扬扶着起了身,转身看来…
“你…二人…站那么偏作甚…”
那梅英玖忍着笑,只是颇为狡黠地拱手作答道。
“没什么~”
说罢,那梅英玖便迈步走了上前,站在那梅应怜身侧,面上春风满面,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梅应怜知道是自己这小妹又贪玩了,便无奈笑了笑,复看向那秦易,便走了上前,围着那秦易转了一圈,不禁问道。
“看着倒像个乖顺的,怎地还当街驱赶剥光我大闵女子呢?”
闻言,那秦易顿时俯身大拜,忍声说道。
“求尊大人,为无易做主!无易冤枉啊!”
梅英玖顿时听了那秦易悲痛万分的声响,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那红袍官人,心道,人才啊,这哭是真哭啊…
而那一旁的王休扬面色一抽,心道你个行凶施暴者怎地还卖起了乖…
而那秦易继续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外臣自南而来,有心归附我大闵天朝,奈何遭人当街诬陷!”
“那妇人心地歹毒,早有算计,前番在西江楼扮作一小仆偷了我的玉佩,而后又当街拦轿,侮我声名!外臣声名被诬倒是无妨,可外臣咽不下这口气啊!”
“外臣是尊大人钦点的质子,更是太上皇册封的公爵,那妇人这般行事,不是打我大闵朝的脸面嘛!”
“外臣心中不平啊!为尊大人不平!为太上皇不平呐!遂一时间,心下忿恨,只得一时冲动,将那妇人赤身驱赶于轿前啊!”
“外臣一片衷心,还望尊大人明鉴呐!”
言罢,那秦易一声叩下,却是吓得那台上的戏子都一时间停了曲艺…(这家伙磕头好生响亮…)
那梅应怜微张了口,垂眸看去那秦易,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人才呐…好一身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功夫…
而那梅英玖却是眼中异彩连连,直暗叹这是捡了个大宝贝啊,真有意思~
梅应怜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却是那王休扬率先拱手说道。
“尊大人日理万机,自然会为此案,为无辜者寻个公道,但是,依小臣看,此案还是应先交予京州府尹史公明、携沣城府尹徐谓、大理寺少卿王靖,协同办案,毕竟…涉及公爵与百姓…恳请尊大人三思…”
“嗯…就依王侍郎所言,不过,你与宋子姜也须同去笔录,任职不察,护送有失…也该你二人一并投案…”
说罢,那梅应怜示意了一下台上继续唱曲,兀自上了座椅说道。
“诸位都平身罢,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传孤旨意,着令史公明,从速从公办理此案…待案件查实,上奏于孤,由孤亲断…”
那王休扬与秦易同声答道。
“是,拜谢尊大人…”
“嗯…秦易留下,光美办事去罢…”
“是…小臣告退…”
张秦忆兀自跪在那里,也不知那尊大人脾性,只是叩首拜身,不敢造次。
复过了一会儿,那尊大人却是说道。
“好一个秦易呐…受旨不拜,当街辱我大闵女子…”
“孤这是要了个祸害不成?”
张秦忆犹自斟酌着用词,在那处叩首说道。
“外臣若满身清白,怕是不敢入这大闵朝…尊大人有绳索,才好系着…呃…”
张秦忆叩首正说话间,却是又被那偷摸来到身后的梅英玖偷袭了…
淦…
“才好什么?”
“呃,才好让外臣衷心为尊大人做事,系组授缰,为大人前后驱驰…”
张秦忆边说边往前挪了两步,只是一边应付着那尊大人质问,一边应付着这长公主偷袭…
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正说至此,那尊位却是伸出了一只手,张秦忆见状,忙跑了上前,扶住了那尊大人,只是那尊大人却是又将手收回,把手放在了那秦易的头上…
张秦忆正好恭身在侧,便顺势跪了下来,两手扶住那椅子把手,兀自垂首,任由那尊大人摸着头…
这尊大人…爱好…还蛮奇特…怎地喜欢摸头…
梅应怜摸了摸那秦易墨发,复伸手将那人下巴挑了起来,直对上那双点如漆墨的眉眼,看着那人面上的红疤…不禁问道。
“哪来的疤啊?”
“幽州时候,陈齐先皇遇刺,外臣不甚被伤…”
“嗯,倒是可惜了了…”
“会唱戏否?”
张秦忆一愣,陪笑说道。
“也曾学过,算不得精通,生旦净丑俱能装腔作势…”
“哦?!”
梅应怜大喜,忙握住了那张秦忆双手,说道。
“好,好好好,竟还是个全才!”
说着,他便问道台上。
“下一折是什么节目?”
只听得那台上戏子忙叩首答道。
“回尊大人,该是‘徐母骂曹’的折子了…”
“哈哈哈哈哈,孤今日兴浓,便演出一曲,孤作那徐母,庚申公演那曹操如何?”
张秦忆敛眉退步,兀自拱手说道。
“承尊大人谕旨…”
说着,那梅应怜便摆出了架势,冲着身后那小妹搭腔道。
“小妹,老身且去也~”
梅英玖瞥了眼那皇兄,只觉又犯病也…
兀自坐在了一旁的软椅上,说道。
“秦公子倒是多才多艺~”
“不及尊大人,只是略懂…”
言罢,那秦易也跟着到后庭换衣服上妆去了…
梅英玖看着那红袍身影,只是笑道。
“怕是不化妆,也是个奸贼相…”
说着,便嗑起了一旁的瓜子,想着方才的几次偷袭,着实有趣~
不过多时,那台上鼓曲开奏,一出“徐母骂曹”的好戏,却是上演了起来…
梅英玖兀自在下首看着那台上演出…
却见得自转角走出众将引着那曹操(秦易饰)上前,那曹操,一身九龙花纹螭红袍,面目浑白,捋着及腰的长须,头戴那燕翅四方乌纱帽,眉目如漆,双眼着墨,好一副奸相模样!
引子过后,只见得那曹操端坐正上,白道。
“老夫曹操,汉室为臣。只因曹仁、李典,失守樊城,闻得刘备军中有一单福划策,不免请程昱进帐,问明来历。”
梅英玖兀自抬眼觑着那曹操,心道。
倒是有两下子…
一折过后,引子再道。
却是那徐母(梅应怜)正坐家中,兀自白道。
“大儿四海访良朋,次子一命赴幽冥。可叹老身无伺奉,凄凉孤苦在家中。”
“老身,徐庶之母。所生二个孩儿:长子徐庶,在外访友;次子徐康,不幸身亡。撇下老身独守家中,好不伤感人也!”
“老身生来命不强,不幸中年居了孀。不盼我儿归家往,但望我儿把名扬。生养二字全不讲,怕人说我教子无方。”
复吹打了几折,便来到了那最高潮处,骂曹的环节!只听得那徐母(梅应怜)开口白道。
“老身久闻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义气传于四方,仁声着于天下。虽黄童白叟,牧子樵夫,谁不称他为仁人君子,真乃盖世英雄、超群豪杰。”
“吾儿若果附之,正是如鱼得水。我徐氏三代宗亲,万千之幸。想汝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内怀谋朝篡位之心,外逞欺主专权之计。汉都迁驾,百姓流离,众官切齿。辱祢衡为鼓吏,名士寒心;杀太尉于市朝,忠臣思烈。甚而斩贵妃于宫掖,占甄氏为儿媳。”
“你种种谋逆,彰明昭着。市上三尺童子,未有不想杀尔之头,食尔之肉,挖尔之心,碎尔之骨。汝今日又离间我的母子,拆散刘备的谋臣。曹操啊曹操,你真乃名教中的罪人,衣冠中的禽兽!”
那梅英玖虽在下首,听了这慷慨流畅的一番白,却也叫了声“好!”
复紧接着听得,那众板唱道:
刘备本是英雄将,义气仁声着四方。
吾儿附他如臂膀,仁明之主遇贤良。
你不是那曹嵩的亲胞养,
你本是夏侯族中抛弃的儿郎。
明在朝中为宰相,内怀篡逆乱朝纲。
许田射猎欺主上,无故迁都赴许昌。
借手杀人祢衡丧,最可叹吉平他在剑下亡。
带剑常把宫门闯,勒死了贵妃实可伤。
你比那当年贼王莽,你比那董卓更猖狂。
无故差人家中往,诓骗老身进许昌。
欲使吾儿归你掌,你这曹,
贼妄想痴心你就枉费心肠!
那曹操(秦易)愤拍桌案,佯怒骂道。
“老夫当朝一首相,恶言恶语把我伤。相府如同虎口样,霎时叫你一命亡!”
徐母(梅应怜)顿时打断白道。“住了!”
复听得众板唱道。
听他言来气上闯,大骂曹操听端详:
老身既来不思往,休将虎口吓老娘。
文房四宝桌案放——击死奸贼赴无常!!!
(徐母举砚向曹操掷去,未击中。)
只见得那曹操霎时起身,躲避那砚台,怒喝道。
“反了啊!!!!”
…
……
待演到那徐庶归营示假书,徐母愤而罢书之后,便见得台上。
徐母(梅应怜)
“且住。吾儿徐庶,被曹贼用假书,将他诓至许昌。我母子中了奸计,何日才能出得曹营。也罢!待我悬梁自尽了罢!”
一众板词唱道。
曹贼用计心毒狠,害得我母子落恶名。
倒不如悬梁来自尽……
…
……
直至曲末,却是那曹操(秦易)假慈悲,来到了营内望徐庶,只听得白道。
“速备上等棺木,将徐母承殓起来。待老夫明日,启奏圣上,加封旌表。徐先生,随老夫后堂叙谈。”
那张秦忆拉着徐庶一众退下,至此“徐母骂曹”才算演完,方到了后庭,便见得那梅应怜大笑着拥来,说道。
“如此美戏才,孤却是舍不得与那小妹了…”
张秦忆浑身一颤,僵笑着问道。
“尊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却是那梅英玖来了后庭,出声道。
“字面意思~”
张秦忆还是那一身奸相装扮,却只觉寒意彻骨,只见得那尊大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而后便作声道。
“今日孤也累了,小妹早些休息,莫要太晚了…”
说着,却是径直摆袖离去。
张秦忆眼看着那尊大人要走,忙相问道。
“尊大人,敢问…外臣,外臣住在何处?”
“与长公主同住梁园…”
张秦忆瞬间浑身一颤,心下想道。
淦,与这长公主一处,吾命休矣!!!
这般想着,张秦忆却是兀自卸下了一身披挂,陪笑着对那长公主说道。
“外臣一介草民,怎敢冒犯殿下,外臣这便离去,不敢叨扰公主…”
说着,他便刚好卸下了披挂,连脸都来不及擦,便要使出那缩地成寸的功夫…
只是,不过一瞬间,便被提溜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只一瞬间,张秦忆便冷汗浸了满背…
嘶…当年面对陈秋雪的时候,也没这么被动啊…
他扯开一朵笑颜,颤抖问道。
”咳咳,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嘛?”
他转眼瞧去,却只见那梅英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说道。
“同我皇兄,玩得很开心嘛~”
梅英玖上下打量着那秦易,眼中流露出玩味的神色,不禁问道。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