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秋。
虽然白天气温尚可,但夜晚的温度却很低。
康复医院外头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昏暗的路灯像巨石从头顶压下来,在地上印出一大团黑影。
长椅上,秦风和袁峰抽着烟,身旁放着两个小瓶装二锅头,还有一包用来下酒的花生米。
这些东西都是医院小卖部里头买的,不值几个钱,但却能稍许排解一下忧愁。
“赵鹏飞目前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秦风自顾自抽着烟,面容有些沧桑,胡茬子都长出来了。
“具体表现呢?”
“记忆在衰退,每次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一些事。”
秦风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自己右侧脑袋:“医生说,是脑部炎症扩散引发的病变。”
“说他的脑袋,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忘记很多事,直到把能忘的都忘光。”
“他现在还能认得我,但是我很怕,他突然有一天睁眼,就不认得我了。”
他的眼睛被烟熏着,好像有些干涩,以至于他不得不揉了揉眼睛,缓解干涩。
袁峰手上夹着烟,但却没怎么抽,他并不抽烟。
之所以点上,只是为了陪秦风。
“会有好转的可能吗?”
“不知道。”
秦风摇头:“医生说会想办法,但我这些天翻阅了不少脑部神经治疗的相关书籍,查找了不少文献资料。”
“还没找到成功治愈的例子,都是用的保守治疗方法,最后都会退化成一个大孩子。”
“赵鹏飞父母离婚了,有个爷爷岁数也大了,他大伯日子也不好过。”
“之后如果真的退化成一片空白,生活自理可能会成问题……”
袁峰再次陷入沉默。
部队确实可以养着赵鹏飞,但很难养他一辈子。
不论是秦风,还是其他人,都没法将自己的工作停下来一直照顾他。
至于请护工,也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这个问题还是得回归到家庭。
部队会一直支付补助金,营养费,之类的后续疗养费用。
但如果到了那种地步,那赵鹏飞就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样的状态比植物人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会不停的折磨身边的人,消磨他们的耐心,摧残他们的身体和内心。
“我现在,有点后悔。”
袁峰拿起地上的酒,喝了一口,一下流泪辣到嗓子眼儿。
他不抽烟,同样也不喝酒,所以稍微有点上脸。
秦风也喝了一口,但却并没有太多感觉,似乎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当初,我没有去劝赵鹏飞留下,而是让他顺其自然的退伍,或许他现在一切都好好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袁峰指的是,赵鹏飞第一次受伤,在医院时候。
那时候,赵鹏飞伤的同样很严重,身上血就差流干了。
后来,好不容易身体恢复,手部神经却开始不听使唤,不停的抖动。
那个时候,意识到再也无法端枪的赵鹏飞,就已经萌生退意,想着要不就到这结束算了。
在他犹豫不决,想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袁峰找到他谈了很久,鼓励他不要放弃。
之后,赵鹏飞才重燃希望,在秦风授衔仪式时回到部队,决心从头训练,重新来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赵鹏飞也成功战胜自己,重新恢复巅峰,并且比以往更强,更出色。
但这一次,赵鹏飞被彻底打垮了,脑部受损和身体其他部位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很难自愈的病症,就像阿尔兹海默症一样,只能通过药物压制,无法根治。
所以,袁峰觉得,赵鹏飞现在这般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责任。
如果让赵鹏飞当时退伍回去,或许他已经结婚生子。
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过着温馨平淡的生活。
而不是卷入到这些纷争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秦风放下酒瓶,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路是自己选的,我相信当时即便你不去,赵鹏飞也放不下部队和那身军装。”
“就像你一样,你知道有些任务可能会回不来,但你还是去了。”
袁峰沉默了,他只是想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让秦风好受一点罢了。
他扫了一眼袁峰的仿生机械臂:“怎么样,高科技用的还习惯吗?”
袁峰抬起左手,五根手指机械的合拢,凌空抓了两下。
虽然看起来和真手差别不大的,但那种机械装置的卡顿感还是很明显的。
目前的科技水平,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层次,所以再厉害的机械手,也依旧比不上正常人手的十分之一。
“还行吧,就是连接处容易闷出汗,总是会痒。”
“不过,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一只手做事,这东西装上主要作用是美观。”
“最起码,走到哪不会一直有人盯着我袖口看,不会被当成残疾人对待。”
“还有这只假眼睛也是,还带摄像和存储信息功能,功能上还是很全面的。”
“不得不佩服,那些军工科研技术人员的脑洞,你是没看过我手上的替换件,还可以替换成手枪,匕首,甚至是榴弹枪……”
秦风笑着打趣:“那你现在,不跟变形金刚一样,还有好几种形态?”
袁峰:“那可不,我这就是新铁血战士。”
二人笑了笑,但很快就再次回归到沉默。
头顶路灯闪了两下,仅有的一丁点光线也消失不见了。
夜里两点,医院响应节能减排,所以只留了几个必要的微弱照明路灯,其他的统统关掉。
此时此刻,长椅上只剩下点点火星在黑暗里忽明忽灭,但却怎么都照不亮二人的脸。
秦风和袁峰两人的身影,也因此彻底没入到了黑暗中,难以脱困。
过了一会,袁峰这才幽幽开口:“你是农场的人,对吧?”
秦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像是没听见一样。
袁峰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然后接着说:“当兵,本身就是一件不容的事,舍小家,顾大家,风里来雨里去。更何况还得背负另外一个身份,危险也会成倍增长。”
“其他的,我不多说,分内的事我能帮上忙,外头的事我帮不到你,你自己多小心,他们很厉害。”
说罢,袁峰便举起酒瓶,秦风也拿起瓶子和他碰了一下。
玻璃瓶在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个男人仰起头,将瓶子里剩余的二锅头一饮而尽。
袁峰离开了,像是没来过一样,医院路灯下的长椅上,只剩下秦风和两个空酒瓶。
他抽了许多烟,在楼下坐了很久,最终实在是烦躁的厉害,这才冲着角落黑暗的地方问候一声。
“你这个偷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