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行进起来，他们将行囊放在另一辆车上以羊皮覆盖，从外观上几乎看不出差别。
守门士兵们收了钱，照着车队挨个打量了一番，前头的颠了颠钱袋挥手放行，可后头的却横刀阻拦。
“等等。”那人说着，摸出胸襟里的帕子，吐了一口唾沫，递到了宋惟身前，“把脸擦了。”
众人闻言皆是怔愣，羊皮商更是心如擂鼓，连忙将宋惟挤到身后，向城门卫问道：“大人这是发生了何事啊？我这伙计可有哪里得罪了大人？”
城门卫侧头继续打量了下宋惟，趾高气昂道：“你们那儿伙食这么好？运羊皮的......找这么大个子？”
他猛地从车侧拉出一名真伙计，二人一比对，真伙计佝偻着身子瘦可见骨，而宋惟却身形修长胸脯宽阔，露出的半截小臂上也是肌肉分明，周身气质与那伙计浑然不同。
羊皮商讪讪一笑，这回真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刺啦一声，还没等羊皮商反应过来，宋惟就从车上扯下了一卷皮毛，他二话不说将皮毛摊开在脚下，随后拔出腰间小刀开始处理皮面粘连的筋肉。
其手法之熟练，就连羊皮商都有些自愧不如。
“好了。”
不过一会儿，他就抓起成团的筋膜呈到城门卫面前。
“这是我们手脚最麻利的伙计，您看他这手艺，可不得好好供着么。”羊皮商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
城门卫的视线又在二人之间扫视了几个来回，才点头默许，挥了挥手放他们进城。
进城后，羊皮商走在车侧一步三回头，他实在是好奇这名‘主子’的来历，毕竟刚刚那小子的身量外行人看不明白他一个买羊的还看不明白吗？
那哪里是宰羊的，分明是宰人的。
“怎么了老板？”搭话的侍从见羊皮商面色不对，急忙上前问道。
“你家主子......”羊皮商掩面，悄咪咪的瞥向宋惟，“什么来头啊？雇这种人？”
“啊。”侍从轻叹，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不要打听，老板拿钱便是。”
羊皮商瞬间噤声，屠户的眼睛他见得多了，里面像是倒了血，眉间带着戾气，可这侍从的眼睛，却像是干涸的血，暗红暗红的，明明眉间舒展，却凉意外泄。
“前面就是交货的地方了，您们随小的进去吧，一会儿卸了货......”
“知道了。”侍从答道，与玉枝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跟随着羊皮商的步伐。
众人一路向前，一路打量着四方，明潭县内并没有什么匪盗交锋过的痕迹，路上车马也不多，午后的商贩也少的可怜，但按理说这个两州交界之地，不应该如此荒芜。
江绾隐约察觉出了城中的不对劲，她的视线向楼阁之上瞟去，只见街道上虽然人少，可楼阁里似乎都点上了灯火。
她想，如果匪盗要过冬，自不会订购远道而来的货物，而是去抢现成的，那这座城里面，能一次性买得起上百张羊皮的人，一定不简单。
很快，江绾就见到了买者。
羊皮商见他们满身脏污，又笃定他们口中的‘主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到了地方，说什么也要他们留宿休整。
众人见宅院干净偏僻，也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就这些货了？”
那人声音模糊，江绾倚在门框上，耳朵怼上门缝，全神贯注的倾听着。
“就这些了！您这儿还要过路费，怎么不提前说呢.....”羊皮商语气讪讪，敢怒不敢言。
“可我听守门的说，你们可是足足拉了几车啊......”
江绾闻言惊觉，这买主能从守门士兵那里得到消息，估计是官场上的人。
“哎呀，兄弟伙们也拿了家伙事儿不是？”
羊皮商打着马虎眼，买主面露狐疑，但也没多计较，爽快的交了钱。
“您慢走！”
听见买主离去的脚步声，江绾赶忙转身向屋中撤去，可羊皮商脚步更快，还没等她走入里屋，他就率先打开了门。
“你在偷听？”他察觉到不对，二话不说拔刀横在了江绾颈间。
“无意路过。”江绾提起一口气，语气谦和。
羊皮商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身形婀娜，洗完澡之后还飘散着若有似无的馨香，颈后的肌肤看着也是细腻白皙、吹弹可破。
他回想起这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又掂了掂手中刚结算的金银，顿时起了色心，几步向前走去。
“你家主子在避祸吧？”他说着，腥膻气息扑面而来。
“刚刚想必你也听见了，大爷我的买主可是官府的人，你若是乖乖从了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家主子。”
江绾眼眸一沉，侧头微微一笑，并不害怕。
“我家主子？”她反问道，耳边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可羊皮商似乎并没有注意。
“呃————”
还未等江绾完全转过身，横在她颈边的弯刀就软绵绵的落在了地上。
“睁大你的猪眼看清楚了，我就是主子。”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羊皮商也倒在了玉枝的刀锋上。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羊皮袄，一时之间分不出死在地上的是头肥羊，还是个人。
“真是个黑心的，竟然趁我们休整，派人偷我们的刀，还一并卖给了他的买主！”
玉枝语气愤恨，将刀贴在他身上蹭了蹭，可血迹似乎被摊开了，稀稀拉拉形似破烂的渔网。
江绾捡起他手上的钱袋子，注视着滴滴答答的血迹，心里谋划着下一步。
“估计是运到黑市去了，这要买回来，价格肯定要翻倍。”玉枝无奈，只得将刀柄又放在她的袖间擦拭。
血迹混着羊腥味儿，她这澡可算是白洗了。
“滨州倒是有燕州派去的人接应，可咱们要过埼玉县，防身器具必不可少。”江绾语气定定。
如今她知道了买主是官府的人，那她们的东西可能就不会卖到黑市去，但她如今的处境又忌惮与官府打交道，所以无论再买的武器有多么不趁手，她都得买。
“你派人把那几个伙计都处理了，符牌也找出来，我带人去找刀具，若是顺利，今夜便走。”江绾安排道。
“是。”玉枝得令，转身退去。
江绾也不再墨迹，她带着宋惟和四个影卫策马直奔城中的铁匠铺。此时天色渐渐黑沉，铁花在四散在空中十分乍眼，混杂着有序的敲击声，引来了一群小孩驻足围观。
“劳驾，打几副家伙事儿。”
江绾等人勒马停驻在铁铺前，围观的孩子们见到这阵仗，纷纷四散跑开，生怕不小心触怒了这群黑衣人，给家中惹上麻烦。
铁匠头也不抬，继续一锤一锤的敲击着，好似并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
“呵呵，这位贵客，他脑子钝的很，不跟女人说话。”
铺内的另一名伙计闻声上前，笑眯眯的解释道。
江绾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二话不说将带血的钱袋子抛掷在那把尚未成型的铁刀上，丝毫不在意铁刀的温度烧穿钱袋，与里面的银锭子融为一体。
“也不与钱说话吗？”她问道，面露鄙夷，直直对上铁匠愤怒的视线。
“说的说的，您想要什么？”伙计上前解释道。
“我知道你们打不出来，那是一点辛苦费。”
江绾扬了扬下巴，其中的意思伙计自然懂，他们想知道在哪能买。
“西边断桥两公里处有个巷口，左手第三家走北门出，一更天才开市。”大铁匠一边拿火钳夹走融化的银锭，一边沉着嗓音回复道。
“一更天？”随行的影卫语气有些怀疑。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已经占领了主位，鼻尖萦绕着的湿冷气息经久不散，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今晚的不平凡。
“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