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玉枝等人赶在官兵到来之前,找到了他们俩,并将他们带回了宅院。
“呃————”
一夜忙活过后,宋惟悠悠转醒。
可他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久违的自由天地,而是端着药碗坐在他床边的江绾。
“醒了?”她问道。
“你不是说好放我自由吗?”宋惟神情焦急,他深知,江绾可是个绝对会出尔反尔的人。
但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江绾只是站起身子,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却听她说:“刀伤、烫伤、钝器伤。”
“医治你废了我们许多药材。”
“没事,多少我给你,我有钱。”宋惟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好啊,既然是在黑市受的伤,那就按黑市的价钱来算。”江绾面无表情地说道。
“三千两。”
“黄金。”
......
宋惟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却见她的表情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冷风吹过,他默默掖好了被角。
“不管你是去借还是去卖,三千两总得给吧。”江绾笑笑,将药碗递给他。
宋惟接过一饮而尽,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是你不肯出力,我怎会受价值三千两的伤?”
他看的真切,江绾的剑法快准狠,脑子又灵光,如果她加入战局,他一定能做到毫发无伤。
谁知江绾听了这话,竟坐回了他床边的圆凳上。
“宋惟,我是谁?”她问道。
周遭陷入寂静,宋惟被这紧张的气氛压住,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答案呼之欲出,她是太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竟然妄想她亲自动手。
蓦然间,他觉得江绾真是太好说话了些,他不过是个护卫,能见她一面,已然是高攀了。
江绾见他愣神,问道:“感觉怎么样?今晚能走吗?”
宋惟点头如捣蒜,根本不敢拒绝。
“好好休息。”
话毕,她转身离开了。
刚出房门,玉枝就迎了上来,她面色担忧,眼神不耐的向屋中瞟去。
“真要为了他拖延半日?”玉枝问道。
江绾见状赶忙把玉枝拉向远处,随后才说道:“不然呢?不带他,伤好了他就会跑。”
“再说了,他带过军队,是此行必不可少的角色。”
玉枝懵了,眨了眨眼睛搞不懂江绾是要干什么。
“你不打算把南阳军引去燕州交给竹溪他们吗?”她问道。
江绾面露难色,抬头望向墙沿,踌躇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把他们引入燕州的,可如今漳州境内就连小小的明潭县都官匪勾结,她不敢想象那些在常符与李照的地盘苟活的百姓们会有多痛苦。
会比那时的昌都城更为惨烈吗?
她不知道。
那根温知熠寄来的指骨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现在她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埋怨朝廷的不作为。
“算了,”玉枝叹了一口气,“我先去部署出城线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天色幽蓝,众人整装待发,就连卧床养伤的宋惟都勉强起来了,可出门探查的暗卫却神情不妙。
“不知怎么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说。
“怎么会?这还未到宵禁,而且我也没听见打更声啊!”院内的另一个暗卫回道。
“听!”
忽的,院墙外似乎传来了细微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在大道上,并不进巷子里。
江绾看了看身后比院墙高出许多的老树,二话不说就攀了上去。
“小心!”张歆在下面急得直跺脚,他还从未见过身手如此敏捷的江绾。
果然,高处看得更广阔些。
江绾一眼就瞥见了大道上成群结队的土匪,从他们怡然自得的姿态看来,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进城了。
在她之后,玉枝也攀了上来,她眯着眼眺望,只见巷口处很快涌出了许多戴帽子的人。
“那是......官兵吗?”
“像是,你看那刀型。”江绾扬了扬下巴说道。
“看来明潭县也不是那么......”
玉枝的话音还未落下,两方人马的交锋就开始了。
可奇怪的是,骑马飞驰的土匪帮子,却没能把官兵们砍出一滴血来。
像是怕打久了会露馅一样,战局很快分出了胜负,官兵们齐齐把土匪赶跑了。
紧接着,巷中又跑出来了一帮人,他们手提着木桶,在往地上泼血。
那些毫无章法的血迹在幽暗的天色下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旋涡,流淌、蔓延,将这片土地的一切吞噬殆尽。
“岂有此理。”玉枝表情烦闷,率先爬下了大树。
“怎么了?”张歆连忙上去问道,“她为什么还不下来?”
树上,江绾依旧凝视着那条街上的人群。她想,官府能演这出戏,肯定是想从百姓手中抠出装备官兵的钱财中饱私囊,而来的那些土匪,真假存疑。
虽说这里的县令找真土匪合作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是真土匪,下手能这么规矩?
她正全神贯注的观测着,西边就突然响起了焦急的鼓声,似是催促着人们向那个地方集合一样。
江绾小心翼翼的爬下树木,落脚时扶住了张歆的肩头,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
“去看看吗?”玉枝问道,她实在对官府的作为太过气愤了。
“可我们时间紧迫。”宋惟扶着胸口提醒道。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床的,早知道还要耽误一阵,他就回房躺着了。
“去看看。”江绾眉头紧锁,深陷在她的猜想中不可自拔。
众人闻言将长刀换成了可以藏入袖中的短刀,轻轻打开大门,贴着墙角,井然有序的寻着鼓声找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向击鼓地聚集的百姓,也见到了与那条大道上一样的景象,腥臭至极的污血上混杂着不可深究的肉块儿,令人毛骨悚然。
“各位乡亲们。”
站在高台上的人说道,他脱掉了官帽,腰间的县令官带快要拢不住宽大的官袍,一切都那么像一个草台班子。
“恶匪来犯,我等损失惨重!”
他浑厚的嗓音中带着哭腔,时不时装模作样的抹几把眼泪。
“他们下了战书!说若是不想交战,就交出五百两银子外加三十名少女,否则,后日就要一举攻入明潭县!”
“那就打!”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叫喊道。
群情激奋,只见刚刚叫喊那人的父亲死命拽着他的衣摆,嘴上还连连说着:“幺儿,不能去不能去,你去了,我们老牛家就没后了!让你妹妹去,让你妹妹代你去,一样的,一样的。”
“是啊是啊,上次走了老罗家的女儿,我就想到总有这么一天,小花啊,拿着这些馕饼路上吃吧......”
哭嚎声随之响起,江绾环视着他们,明明每个人脸上都是满满的悲愤,却还是好像只有这一条生路一样,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亲自推给所谓的土匪。
“他们就这样,不逃吗?”玉枝蓦然问道。
“逃?”一名属下答道,“逃去哪里?进城时我问过了,走只能往漳州里面走,想去滁州或京城,门都没有。”
“越往里土匪越多,待在这里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另一名属下补充道。
“这县城中约莫有几万人,他们却只要五百两。今日我省一点,明日你省一点,也算交的起。而官府,上面查的严些就少收或不收,查的松些就多收。一茬一茬,既不伤及命脉,又能吃饱,真是有手段啊......”江绾悄声分析道。
“他们这样做,就不怕引来真土匪吗?”一名属下问道。
“这里离滁州太近,土匪不敢来的。更何况还有渡日河拦截入京的路线。”宋惟答道,“若是他们集结至此,那就等于是逼入了死路。”
“但......”他犹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今年冬天与那年一样冷,他们就可以踩着冰渡河了。”
他的瞳孔颤动,思绪飘入了那年的纷争之中。
楚南柯盛赞他的功绩,可就算皇城军都倒在了他的刀下也无济于事,因为兖州军就像是鬼魅一样,从渡日河漂浮而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可以跟踪他们,然后把那些被掳走的少女解救出来,只要她们回了家,百姓自然就知道土匪都是假扮的了。”张歆突然提议道。
“不。”江绾摇了摇头。
“百姓其实都明白。”她看向高台上‘情真意切’的县令,神情木然。
“不过于他们而言,无论是官府还是土匪,他们都无力抵挡。”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玉枝问道。
江绾沉默了,若她还在皇城中,自然会颁布旨意命滁州总督接管此地,或是令滁州与之相连的城池打开城门。
但如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更何况郑家一直想要她的命,就算写信,滁州总督也定然不会卖这个私情。
“走吧。”她最终做出了决定。
“只有赶快收服那群群龙无首的军队,才能救下漳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