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杨府
杨宏这边刚把林丰送走,后边就来了两个侍卫带着他的小儿子归来。
“我等奉镇远侯之命,将杨小将军带回。”两人站在杨飞身后,恭敬地向杨宏行了一礼,“镇远侯还说了,小将军这些时日最好还是留在杨府为好,若是要外出,请加派人手跟在身侧。”
杨宏瞥了一眼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杨飞,点了点头,“烦请二位替老夫谢过沈侯。”
侍卫颔首应是,“如此,我等便先行告退。”
杨宏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待人走远后,杨飞连忙扑通跪地,眸中闪烁着惊恐,“爹,我错了。”
杨宏面色铁青,恨铁不成钢,道:“为父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莫要随意掺和别人的事,你非不听!
你虽在为官之道毫无建树,可也算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为父不求你升官进爵,扬名立万,只愿你一生顺遂,平安无虞啊!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老夫的一片苦心!你以为官场之上的争斗是那么容易?以你这平庸之姿,你要拿什么跟人斗?简直就是上赶着给人家当靶子!我杨家世代清廉,书香门第,而今才出了你这么一个武将,你却与他人谋合,是要助纣为虐不成?
别以为有了翊王这个靠山便能前程无忧,你可知,结党谋逆可是诛九族的重罪!那李不成一家不就是个例子吗!”
杨宏苦口婆心,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光了所有力气,言辞悲愤。
杨飞默默忍受着这一通责骂,不敢有任何怨言,再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吓得浑身发冷,连连喊着知错。
“唉……”
杨宏摇头叹息,端起杯盏润润嗓,接着道:“为父年岁已高,不久后便致仕,家中子弟也就只剩你在朝为官,而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家出了意外,你说,陛下还会轻饶我们吗?”
“是杨飞之过,杨飞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杨飞悔恨交加,叩首一拜,“今夜过后,儿子定会向圣上陈情,所犯之错,我杨飞一人承担,绝不累及家人!”
杨宏苍老的面容上尽显疲惫,“知错能改就好,你且起来。”
杨飞闻言应是,乖乖地站起身,小声嘀咕道:“适才我好像看见了大姐夫,他来做甚?”
杨宏神色一凛,“他没有瞧见你吧?”
杨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是看他走远了才进的门。”
听他这么一解释,杨宏才松了口气,转而面色一沉,道:“他来能有什么好事?自然是想以你做人质来威胁老夫。”
杨飞眼睛一颤,“竟有此事!”
他印象中的大姐夫待人随和又不失端肃,又长着一张悲悯苍生的脸,实在想不到他会有这等心思!
“你与你姐夫接触的少,他的为人你不清楚也正常。”杨宏失笑道。
杨飞深感惭愧,继而担忧道:“倘若如父亲所言,大姐夫言行过失,那大姐岂不是会被牵连?”
提到大姐,杨飞眼底的害怕盖过担忧。
杨霜华和他并非一母同生。
前者是杨宏第一任夫人所生,后者是杨宏续弦夫人所生。
他们是继姐弟的关系。
杨霜华很是瞧不上他和他的母亲,对他们几乎是冷嘲热讽,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父亲都能辨出林丰的伪善,难道还看不出他这个大女儿恶如蛇蝎吗?
杨宏看出了他眼底的思虑,抿了一口水,无奈道:“我知你在想什么,这些年来你们母女的确受苦了……霜华性情乖张也是我没教好的缘故。”
听及此,杨飞一怔,眸光微闪。
所以父亲是知道的。
……
漠北,未央宫。
拓跋琛慢条斯理地倒起酒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对座之人。
陆令野神色不耐,“这都几时了,你还不走?”
这人自打把他拽进这寝殿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三四个时辰,也不嫌无趣,似乎没有要打算离开的意思。
“走?”拓跋琛敛眉,“这是孤的寝殿,孤为何要走?”
陆令野怔愣一瞬。
是啊,这里不是川夏,也不在相府。
要走也是他走才是。
思及此,陆令野起身,“还请可汗差人带陆某去别处歇息。”
拓跋琛喝酒的动作一滞,“孤有让你走吗?”
陆令野眉心微蹙,“可汗这是何意?”
“坐。”
拓跋琛微点下颌,为他斟了杯酒。
“我不想喝酒。”
陆令野直接拒绝。
拓跋琛“啧”了一声,“赠你匕首之时也不曾见你对我这么不耐烦,不就是想让你陪我喝杯酒,这都不行?”
“可我困了。”
陆令野淡淡道。
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喝酒。
拓跋琛掀起眼帘幽幽扫了他一眼,抬手端起酒盏,对着他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你不觉得……这酒盏像极了”顿了顿,“新人喝交杯酒之时,所用的合卺玉杯么。”
话罢,陆令野心下一颤,面露怪异地打量起他,这才发现这人今日所穿之衣,好似新郎。
“你……”
他脸色变了变,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
面对他的惊愕,拓跋琛却笑得坦然,“得知你来,我才这般。”
陆令野沉默不语,垂下的眼睫掩盖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不清楚,这人是否又在拿他寻开心。
“我说的可是真的!”
拓跋琛将酒盏重重一放,正容亢色,道:“你可知,赠尔之匕首,是为真心托付!”
掷地有声的话让陆令野瞳孔猛然骤缩,未等他做出回应,拓跋琛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让他无所适从,“我拓跋一族,遇到喜欢的人便会以匕首作为定情信物,你既已收下,便不能归还,除非你拿着这匕首将我赐死,这是规定。”
陆令野如遭雷击,“你先前为何不说清楚!”
他要知道这其中的渊源,哪会轻易接下这匕首!
“你当真不知?”
拓跋琛硬朗的五官多了几许茫然。
拓跋氏的族规人尽皆知,他以为他是知道才收下的。
陆令野奇怪地看着他,一副“你看我像是了解的样子?”
拓跋琛悠地脸色一沉,苦笑道:“当时你收下匕首我便说过,我若有悔意,你便拿着这匕首将我杀之。那并非玩笑话,我当你是知道的……”
说到这,拓跋琛双眼微闭,无奈叹息。
“对不起。”
意料之外的道歉,陆令野蜷缩的手指一紧,莫名地,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偌大的宫殿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拓跋琛再次开口,语调听不出起伏,“我让人带你回去休息。”
陆令野没有回答,瞥了一眼案几上的合卺酒,鬼使神差的,在拓跋琛诧异的目光下将其一饮而尽。
“你……”
拓跋琛呼吸一滞,心跳不止。
陆令野则不动声色:“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