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河北路,自塘泺防线于太宗一朝完工之后,其水网复杂程度,令人惊叹。仅仅是何承矩递交到朝廷的布防图上,明确标注出来的,便有七条主要水路。至于沿着水路筑堤贮水、挖地为泽、填土造山更是数不胜数。
盛夏之时,这些人造工程反而让整个河北大地显露出勃勃生机。
在君子馆以东十里,就有这么一处运河,其北引滹沱河,南连子牙河,沿岸遍植榆柳。如果在这里建上一片庄园,那就真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了。
很可惜,这里是战场,此时就在这运河边上,十余名皮室军风尘仆仆,坐在河堤上,拿出干硬的饼子,咬上一口,再就着河水咽下去。二十余匹战马都把脑袋伸到河水中,一边洗头,一边喝上两口。
这一幅画中美景,有了这些辽人,瞬间就让人感觉染上了血色与戾气。
就在这些人吃完东西,准备继续赶路之时,只听见“嗖嗖嗖”几声,十余支箭矢射来,五名辽人身上就插满箭矢,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
“敌袭!”凄厉的喊声在空中飘荡。
剩下的皮室军猛的扑倒在地,紧接着,有的滚到战马身后,有的直接投入河中。
“啊——咕噜噜!”又是几声短促的惨叫,有辽人循声看去,河水翻滚,不一会几名辽人的尸体浮出水面。
余下几名辽人惊慌不已,四处寻找箭矢来处。“嗡——”弓弩上弦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从榆柳林后跑出十余名宋人,这些人装扮五花八门,有的穿着皮甲,有的仅着布衣,有老有少。老的多是身有残疾,缺胳膊断腿。年轻的看上去就像是小厮、店伙计,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辽人的武器弓箭都在战马身上,在渡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这几名辽人开始尝试从战马背囊上掏武器。
“嗤——”弩箭发射的声音传来,一匹战马猛的跳起来,长嘶一声跑了出去。一名辽人暴露出来,紧接着几支箭矢同时射到身上。
“你个混球,别射了,战马要紧!”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道。
一名粗壮的少年腼腆的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弓弩,干脆随手扔到地上,从腰间抽出短刀,径直冲向那几名辽人。
在他身后一名缺了一只耳朵和一只右臂的老者见状,大骂道:“狗娃,你……”
还不等他骂完,狗娃就直接扑向一名辽人。那辽人刚从战马背囊上摘下铁骨朵,眼看一刀砍来,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嘴里挑衅道:“小娃娃,爷爷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给爷跪下!”
这辽人说着轻蔑,但瞅准短刀,直接扬起铁骨朵架了上去。作为辽骑中的精锐,战阵厮杀已经成了本能,这一刀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招式。
以他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来,这名粗壮少年没有上过战场,出手的时候也不留余地。这样的少年,他不知道杀了多少。只要格挡开这一刀,接下来顺势往脑袋上砸下,那个大好头颅就像寒瓜一样爆开。
想到得意之处,这辽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兴奋的色彩。
“咣当——”一声响,短刀砍在铁骨朵的短柄上,那辽人就发觉不对了,一股大力传来,直接压着铁骨朵朝头上砍去。
那辽人大惊,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一偏脑袋,短刀压着铁骨朵砍在了脖颈上,他被砸的颈骨塌陷,栽倒在地,瞬息之间就没了生息。
狗娃提起刀,看到这辽人倒地死亡,还有些疑惑,刚才此人凶猛异常,没想到一刀下去就没了。
他下意识挠了挠头,旋即放下心中的疑惑,抬头看向另外几名辽人处,发现那些辽人已经被同伴全部斩杀。
“韩大爷,您在干什么”狗娃看到厮杀已经结束,便跑到那老者身边,奇怪的问道。
“你这混球,这战马差点被你射死”老者头也不抬,专心检查战马的伤口。狗娃憨憨一笑,也不说话。
这时,陆陆续续从水里、榆柳林里走出二十人,连带刚才厮杀的人,一共三十余人都围了上来。
其中从水里上来的人里面,领头的是一个身如瘦猴,獐头鼠目,左臂齐肩而断的老者,如果褚小娥在这里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孙二福。
另外一群从榆柳林当先走出的,身材魁梧,右手齐腕而断的老者,正是马三石。
“韩老,您怎么还是那么冲动,几十岁的人了,没有披甲也跟着往上冲”马三石上来就埋怨道。
韩老不理马三石,低头观察半晌,突然独臂按住战马后背,张嘴叼住箭矢,用力一拔,就把弩箭给取了下来。他扭头吐掉嘴上的箭矢,左手从腰间迅速掏出金创药,直接撒在战马伤口之上。
说来也奇怪,那战马纹丝不动,安静的让韩老处理伤口。
倒是旁边的孙二福见状,感叹道:“不愧是俺们斥候营的韩马王,什么战马到了您手上,都得服服帖帖”
“行了,你孙猴子难得也会说漂亮话,咱这手把式,都传给狗娃了,往后就看他的了”韩老瞥了孙二福一眼。
他又看了马三石一眼:“老汉这个样子,早就该死了,若不是老太君垂怜……”
“谁说不是”一个瞎了右眼的壮硕老者走过来,接上话茬:“俺们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他马三石命好,雍熙年间跟着太君上了一次战场,回来后支棱起来了。现在都会拿捏着说话了……”
“呸——”马三石满是皱纹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晕,瞪着瞎眼老者道:“俺这是担心韩老,你什么意思?”
“闭嘴!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从选锋营就开始吵,出征在外,喧哗者斩!”韩老冷声打断他们,扭头看向狗娃道:“你去整队,然后打出九州镖局的旗号,今日赶到束城”
“诺!”狗娃应了一声,先去把弩弓捡了起来,随后大声吆喝着收拢战马,整顿队伍。
一群老卒们站在河堤边,冷眼旁观。大半辈子戎马生涯,即使稀稀落落的随意站立,却自然而然形成军阵,密切观察四周,手掌都下意识的扶着腰间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