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前县城,正处在几条山路的要冲。站在那城门口打眼一看,那是数里苍翠入眼,四周山色连天。城里民居那是一色的,翘檐、灰瓦、白墙,一条溪水从山前流经,将这小小的县城一分为二。几座拱形小桥,恰似对襟的盘扣将人们连在一起。青山、碧溪、白墙、灰瓦,勾勒出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往来客商皆要经停这小县城,这么多年脚夫们也习惯的在县城里,喝点粗酒,拉点闲篇。顺便给骡马吃点草料,稍作歇息后才再往山里去。县城不大,人来人往却也显得热闹。
城门口站着几个衣冠不整的差役,对着进城出城的人吆五喝六的。看见大姑娘小媳妇,也能调笑几句。只见城门口来了三个人,皆是虎背熊腰,脚步轻健。那三人来到城门前,那差役刚想呼喝几句,只见其中一人,眼泛精光向这边看来。那差役只是被那人看了一眼,就把喝骂的话给吓的咽回了肚子。心道:算了吧,这三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省的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其中一人单手虚按,说道:“老三,你的性子要按按,免得坏了大事。”遂从袖中掏出几颗散碎银子,走上前去,道:“几位差官,我们弟兄三人都外乡的。这城门楼子上也没个字迹,敢问这就是溪前县城吧?”顺手把手中的银子塞到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手里。
那差役,笑道:“哎呦,瞧这话是怎么说的,你这也太客气了,怎么收受得起啊。”嘴上客气的,手里却把银子揣入衣兜里。又道:“这正是溪前县,你没走错道。这儿山多,不是当地人,走错了就得多绕十几里山路。”
那人拱一拱手,道:“谢了谢了,我们弟兄三人没走错道就好。这厢就不打扰几位差官了。”
那差役道:“看几位也是豪爽汉子,瞧着风尘仆仆。我们这溪前县城有一醉月居,那酒菜可是本县第一了,几位可以去尝尝。”
那人笑道:“好!差官说的一定不会错了,我兄弟谢了。”
“大哥,我们先去那什么居吧,这几日赶路,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被称作老三的那人道
“也是啊,顺便我们把那事也商量商量。”其中一人道
那老大道:“好,就依兄弟们,这几日也是马不停蹄了。那条老狗忒也奸滑,几次都让他从眼前溜了。”
醉月居,高大的马头墙,灰黑的鱼鳞瓦。影壁上雕的二十四孝图,刀工也甚是精美。店堂内是人声嘈杂,生意果然火爆。
一个小伙计,一身短打,肩膀上担着一长抹布,透着那份精明。那老三将他拦下,道:“小二,给我们安排个安静点的座子。”抬手一颗散碎银子扔了过去
小二乐呵呵的接过银子。弯腰笑道“好嘞,谢爷的赏!几位爷,今儿逢上有集人多。您几位要是不嫌弃,二楼廊檐角有个座,我再给您几位爷设个小屏风,您看成么?”
“行,很好!”那老三道
说话间店小二将这兄弟三人带到位置,道:“几位爷吃点什么?”
“有什么拿手的菜上几道,爷们饿了。酒水你看着上,吃的好了,短不了你的赏钱”老三说道
“得嘞,二楼三位爷。荷香酱油鸡,三鲜豆皮卷,寸金肉,外加鱼头豆腐煲,走起了。再来二斤高炉醇!”店小二蹦脆的喊着堂号。
不一会酒菜上齐,果然是香气四溢,让人闻之垂涎欲滴。那三人吃着佳肴,不停聊着什么,吃的唇齿留香。几杯酒下肚,当真是浑身解乏。三人酒足肴饱,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那老大道:“这次咱哥仨,应该是抢到那姓岳的前头了。这皖南没人招呼他,咱兄弟可没把他放眼里。要的是做的干脆,不然江湖上传出来咱兄弟得了那翠芝,可是惹祸上身啊。”
老二道:“大哥说的是,这消息来的隐蔽,知道的人还不多。早点得手,早点送到那狮鹫宫,嘿嘿,咱兄弟以后在江湖上就更吃得开了。这次,哪怕连一只跳蚤也不能放过。”
老大道:“抓紧调息,咱三更动身,提前到三转峰那等着那厮。”
离着溪前县几个山头的脚程,就是那三转峰。因为道路难行,要来几个回转才能逐渐宽敞好走,才称作三转峰。那真是崖壁千丈峰峦峻秀,古树森森,参天蔽日,是山峦叠翠,那几人环抱不来的大树,荫蔽如盖,站在树下抬眼望去看不见天日。山谷内蛇鼠獐兔,游衍栖息,当真是一处险绝之地。
这条本是脚夫常年运货,骡马踩出的山道,本就仅容两三人并行。入了隘口,山势更是险峻,奇石犬牙交错,一侧更是立壁千仞,山道又窄了几分,然而它是途径舒州城必经山路,尽管奇险,却常有一些脚夫镖客经过。
黄昏的斜阳洒落在这山间小道上,显得静寂异常,除了那山风呼呼,这蜿蜒似龙蛇的小路上,孤寂的一个人也没有
风声忽然隐约传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吼声,约莫能听出:“安——顺一一镖——局——
岳——超——元——”嘶哑的声音传出去很远。由这隘口转出一骑人马,一色黑缎大氅,内着紧身衣靠,竟有十七八人之多,一个个都是佩着兵刃。暮色里更显得这一骑人马的雄壮,在这一骑人马后面,还有一辆漆黑镖车。镖车上插着一面三角小旗,旗上是“安顺”二字,迎着这山风扑啦啦作响。
镖车后面又有两匹骏马,皆是枣红色,更是神骏。其中一个是壮年汉子,青巾扎头,环眼阔腮,胳膊是肌肉虬结,身着一身紫缎紧身的劲服,外罩腥红大氅,马背上悬着一口六环大刀,真个是雄姿飒爽,双目环饲,好一位雄壮的汉子!
另匹马之上却坐着一个老人,这老人看上去约莫有七十出头了,颌下长髯飘飘,两道浓眉下的双目灼灼有神,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这老人一身青绸,足下蹬着双布质便履,却原来是名扬皖南的镖师金翎刀岳超元,他自出道以来,左近多少绿林中人,都在这紫金六环刀之下成为亡魂。
这岳超元在皖南一带声望甚高,官面上也是打点到位,一般绿林中人不敢轻试锋缨,这一带只要安顺镖旗所过之地,简直是畅通无阻。近几年来,他自己从未押过镖,再大的银镖都是未来要接管镖局的儿子岳冠义走镖。
原来那汉子,正是老人长子,岳冠义自幼追随父亲练成一身技艺,实不知这是一趟什么镖,居然能令他父子一齐出手?
原来是当地一位名宿,说是从山里找到了一种翠玉般的灵芝,也是这几年江湖上疯传能夺天地造化的灵物。武林各派,甚至一些隐世多年的老家伙都按耐不住性子。这次岳超元正是押送此物去舒州城,再有个几日的脚程也就到了,虽然一路上遇到些尾随的。但是一看是安顺镖局的,皆是退避三舍,也算是一路平安。即便如此,中途临时还是改变了多次走镖的路线,不可谓不谨慎。这最后一段,是为必经之所,他常常想:“如果这最后几天平安则罢。不然,嘿!我岳超元晚年可又要开杀戒了……”
老头还是那么自信,充满了豪气……
又绕过了一段林子,山势越发陡峭难行,老头儿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侧身对儿子道:“这里山势果然险要,真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招呼镖师们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
岳冠义闻言一瞪环眼,笑道:“爹!你老人家太谨慎了,这次要有人敢出手,我就把他留在这山岗之上。”老人手捋银须,道:“有豪情是好的,安顺镖局,这么多年来一是靠家传技艺,二是靠行事谨慎,这最重要却是要靠那人情。你再磨炼几年就知道了,一味斗狠不是走镖的根本啊。”二人正说之间,忽听铃铃一阵破空之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支哨箭。他父子勒马拧缰,那十几位镖师,一大半都抽出了兵刃。只见六人转马靠近了镖车,另六人前出守在岔口,还有几位殿后。果然都是多年的趟子手了,有了异动丝毫不乱。岳超元几十年来,遇过多少场面,知道有人拦在左近。
岳超元愈发冷静,反而考教起儿子来,道:“冠义,你看此等情形,该如何处置?”。那岳冠义双目四下环伺一番,发觉地势狭窄,动起手来首尾难顾,道:“爹,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出了前方这山岔再说,就在这个地方,施展不开。”
岳超元满意的点点头,道:“嗯,很好。先看地形,再作他论”
一行人谨慎的往前走去。岳超元在马上也仔细打量着,看的也是暗中心惊,心道此地绝险,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目之所及怪石嶙峋诡异,立壁直插云霄,古树老藤纠葛。能在此处拦截镖队,可知拦路的见识气魄已是不凡。
绕过了岔口,这一行镖队又出去约莫二里多山路,眼前地势逐渐宽阔。路两边松柏参天,数里垂荫,除了马蹄和车轴之声,再就是那镖师因紧张而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可自那一支哨箭之后居然完全没了动静,那情形反而更是让人觉得诧异。岳超元父子走镖多年,也未遇到这样诡异的事情。
倏忽间,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镖师,毫无征兆的从马上栽落。众人急忙勒马,不再前行。岳超元手按马骥飘身上前,几个纵跃就来到跟前。只见那死去的镖师,心口处插着一把薄似柳叶的尖刀。中刀之人丝毫没有反应,就断了声息。岳超元拔出柳叶薄刃,翻来覆去的看着,心中渐渐的将一个人影与这把尖刀重合在了一起。
“白刃鬼见愁——柴炎!!!”岳超元惊呼道
岳冠义这么多年没见过父亲这般紧张,问道:“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鬼见愁?”
岳超元定了定神,道:“一个久未现世的老怪,行事无可琢磨,下手极为狠辣。三十年前在东南几省,那是闯出好大名头啊。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几乎有十年江湖上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了。”
岳冠义道:“管他什么老怪不老怪,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岳超元道:“义儿,你不知道的,为父这点手艺,放在这皖南。还真是不惧了谁,可是真要碰上那柴炎,恐怕我们都要交代在这山岗之上了。”
嘴说着,就见前面从那参天大树上跃下三人。这三人脸戴面具,身形矫健,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是内力修为颇见功底。三人手中各执两把恰是牛耳尖刀的薄刃,三对目光冷漠的瞧着岳超元这一众人等,仿佛注视的是一群死人一般。
岳超元见,并不是那独来独往的鬼见愁柴炎,心知这大概是那柴炎晚年收的几个弟子。上前一步拱一拱手,道:“三位朋友,你我素无瓜葛,老夫安顺镖局的金翎刀岳超元。有批镖要送到舒州,还盼行个方便,这里给三位备下两千两银票,给几位做个买路的银子。”
说罢挥了挥手,一个镖师拿出银票,送了过去。那老二上前,并未拒绝,拿过银票放在怀中。往往劫镖的,只要收了买路的银子,都不会再为难镖队的。岳超元父子对视一眼,心道:“一场争端,就这么化解了。”
只听得,那老二道:“大哥,这安顺镖局很上路子啊。马上要上黄泉路了,还给咱哥几个送银子,哈哈哈。”
岳超元听闻,登时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他已是在盛怒的当头,冷声道:“朋友!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坏了这道上的规矩,我小老儿拼了把老骨头也要和几位周旋周旋……”
岳冠义道:“爹!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哪怕他们通天彻地,儿子也要会会他!”话音刚落,那兄弟的老三哈哈一笑道:“嚯,还发了狠了啊,不要我大哥二哥出手了,三爷我接着你的,早听闻皖南安顺镖局茬子硬,来吧,儿子先来。哈哈哈”说罢,拧身错步,“嗅!”一声已蹿了过来,笑眯眯地朝着岳冠义勾勾手道:“来来来,儿子!”
岳冠义听得那老三句句占他便宜,气的目眦欲裂,满脸通红。岳超元连忙抓住儿子手腕,道:“义儿,不要中了他激将之计。冷静对敌,不要乱了路数!”岳超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冲关怒火,一垫足,施了一招“蜻蜓落荷”,轻飘飘地落在那老三对面,一抖手中的精钢六环刀,哗啦啦一阵连环声响,刀头垂地,冷声道:“少耍嘴皮子,请亮家伙吧!”
那老三冷笑了一声,道:“对待儿子没必要那么隆重,就免了吧,哈哈!”
岳冠义脚尖一点地跃身而起,手中环刀一招“流星赶月”,挟着内劲,冲着那老三当头劈下。“来得好!”那老三一声大喝,果然是柴炎所传,双掌向外一翻,竟然直奔那刀背抓去,须知这六环刀本就走的刚猛路子,若非有十足把握,岂敢如此莽撞?
岳冠义见对方这一招,就知这碰到高手了,手腕一回,将刀锋一带“风横走石”,岳冠义把那六环刀泼风般的施展开来,点、劈、斩、扫、刺、砸,技艺确是精湛,岳冠义这柄六环刀,得他父亲的亲传,会过不少成名英雄,平时走镖那也是威风的紧,这几年更是很为岳超元器重。今日遇见了强敌,这老三,虽然健硕,但是一身功夫确是以贴身紧凑的路子,这一套掌法也是那鬼见愁柴炎的绝学之一“环身摧心掌”,皆是近身的招式,这一施展开来端得是招招绝险,岳冠义越打越是心惊,一旁的岳超元,看得也是后背冷汗淋漓,暗道义儿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霎时间几十招下来,岳冠义己步步后退,招招防守,心道我命休矣……
他心气一落,更犯了武学的忌讳,这六环刀凭得就是那一股勇猛的势头。那老三却是招招钻缝挑隙,变化多端,狠辣异常,岳冠义一招“遮风挡雨”,防住袭来的一掌。
那老三本就是一招虚招,忽的一拧腰,趁着岳冠义招式用老,一掌拍向他后腰,用劲是又钻又刁。
岳冠义后招紧跟不上,后腰处掌风已到,他心中一骇。连忙向前一伏身,六环刀一个轮转“旋风扫叶”,淬然向后扫去,那老三此时见交手了几十招还未将对手拿下,心中火起,恶念顿生。哼了一声道:“乖儿子,你看来是活腻味了!”忽然间一矮身,从那刀锋下滑身而过。不待对方回神,掌风自下而上斜斜的拍向对方身上,只见他双手一抖。岳超元心道不妙,一步上前双掌急急拍出,用足了十成劲力。只听的一声道:“老东西,怎么?要以多胜少吗?”那老大,只是单掌,就将岳超元给拦了下来。耳边但听“咔咔咔”一阵响,那岳冠义一声惨叫,踉跄出去了四五步,手中六环刀脱手而去,面色乌青,一头栽倒在地。
岳超元大呼一声:“义儿!”后面的几个镖师赶紧上前,扶着岳冠义回来。仔细看了下,即便是性命留下,一身功夫也是废了。
岳超元抽出自己的紫金六环刀,抬手刀尖指向那老大,道:“我父子与你们远无怨近无仇,居然下此狠手。今日老头我就与你拼了!!”
那老大嘿嘿冷笑道:“岳老儿,你要是乖乖的交出那翠芝,我们或许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岳超元一身功夫比儿子强的太多,此时他心中怒极,紫金刀虚劈,那劲风直奔那老大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