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颜色其实在这把椅子上并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沾在表面上的,被反复擦拭和清洗干净了的。
只有那缺口里的血迹,因为渗透得太深,没办法清洗了。
除了这把椅子,椅子的对面放着一面镜子,一面清晰的等身镜。
而镜子的后面,有一张一看就像白云一样柔软舒适的躺椅。
此时躺椅上坐着一个人。
她看起来已经上了些岁数了,脸长得其实也有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长得很好看,有种很独特的韵味。
从她的穿着,身上的首饰,脸上精心的妆容,都让人觉得这是个生活优渥的人。
但是如果仔细看她双手,就能从她手上发现过往岁月中留下来的那些辛苦的痕迹,哪怕再过十年富贵生活,也无法把风霜从那双手上抹去。
很违和的一个人。
她看到纪明鹤进来了,但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纪明鹤也没有。
他沉默的走过去,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直,就像是有无形的绳索把他的身体捆在了椅背上,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
‘你可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是明字辈的长子,是嫡出……’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你姓纪,你就不可以平庸……’
‘为什么要那样笑?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那些小.贱人生的蠢货可不一样,你不要跟他们学坏了,你得优秀,稳重……’
‘第二?你怎么可以考第二?你一直都是第一,你也只能是第一,你这次表现得太让我失望了,在你真正反省之前不许离开这把椅子!’
‘看看你的猫,这就是你沉迷玩乐的后果,是你害死它的,你好好看着它死得有多惨,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
瘦小的猫,被开膛破肚,曝尸于烈日的暴晒下。
因炎热,不过两天那血淋淋的破烂肚腹里就开始爬出了蛆虫,然后还要被拎着放在小小的他面前。
脸被用力的摁下去。
他满是泪的眼睛和小猫凸起的眼球几乎要贴在一起,鼻子里是腐烂恶臭的血腥味,眼前是血淋淋的内.脏,肉.团脏污的皮毛,蛆虫……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吐了一地。
恼怒不已的母亲把他绑在了椅子上,坐在他的对面一直在教训他。
他耳朵里听不清了,直到他昏倒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以为他肯定还是被绑在禁闭室的反省椅上的,往常总是如此。
非得他露出符合母亲预期的得体模样,恳切的表示出认识到了自己的哪些错误和不足,再做出改变的保证,请求得母亲的原谅,才会被放出去的。
但这次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屈服。
就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屈服,结果他的猫被杀了。
死得那么惨。
明明他考第二不是养猫的错,明明母亲知道他考试那天在发高烧,明明他也只比第一名少了一分。
他如果也承认他的失误是小猫造成的,那这只小猫死得太不值,太不值了。
所以他一直沉默着,一直没屈服。
所以母亲让人把小猫的尸体送到他面前……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被放出来了呢?
他看着自己躺的地方是他平时住的卧室,卧室里除了自己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他有些忐忑不安,悄悄起身开了房间的门。
走廊也静悄悄的,他慢慢走出去,地毯完全隐藏了一个小孩子赤脚走路的动静。
他听到父亲书房里传来了激烈无比的争吵。
“无知蠢妇,我堂堂纪家长孙就被你养成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小孩把耳朵贴近门缝,听到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
一个什么?
为什么父亲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一种恐惧感?
虽然那时候的他小小的,可能还不太明白太多复杂的情感,但是对恐惧,他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别人只是冒出了一点点,他都能闻到。
“怪物疯子!”
他听到他称为父亲的人那样形容他。
紧接着是祖父威严的断喝,“够了,闭嘴!这种话以后再也别让我听到一个字!”
书房里只剩下母亲细细的啜泣声,还有父亲愤怒的喘气声。
他等了好一会,又听到祖父发话,“就以祖母年迈病重需要孙儿陪伴为由,把他送去疗养一段时间吧。”
脚步声响起,小孩带着莫名的恐慌,连忙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晚饭时,佣人来叫他起床。
他发现佣人看他的眼神很闪躲,好像他是个会吃人的怪物……啊,怪物,父亲是那样说他的。
而且还说他疯了。
所以这些佣人也知道了吗?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当天晚上吃了一顿很压抑的饭。
他看得出来所有人都不愿意和他一个桌子吃饭,但可能是祖父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所以全都不得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很勉强,像是在受刑。
一大堆他父亲的“庶子庶女”们也在,其中大部分孩子都在用一种又惊叹又恐惧或恶意的眼神偷窥他。
大家面前的食物散发着香味,不论卖相或者味道毋庸置疑都是顶级的。
然而闻到面前的肉味,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反胃冲上了他的喉间,他鼻腔里只剩下了浓郁无比的腐臭血腥味。
看着眼前那一盘还冒着红丝的熟肉,他张开嘴吐了出来。
压抑的饭直接变成没得吃的饭。
当天他就被连夜送出了纪家大宅。
他小小一个,走在这生活了好多年的“家”,一路过去,总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让他很不舒服的视线。
他感觉得出来,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他。
直到要上车前,一个平时和他关系最差,性格也是家里这群孩子里最刺头的庶弟借口要送他一个分别礼物,跑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听到这个小孩凑到他耳边,毫不掩饰恶意的说,“纪大少爷,腐烂生蛆的猫肉好吃吗?”
小小的孩子如坠冰窟,僵在了原地。
从此之后,那股腐烂腥臭的气味,如附骨之疽,出现在每一个雷雨天的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