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所到之处,一路叛贼溃散,但因蠕蠕的挥兵入侵,让她决定先行处理掉这件事,是以绕过了肆州剩余那几座城池,打算支援鹿偈所驻守之处,不曾想在夜里行军之时遇上了向西奔走的一支队伍,瞧着不过数千人,误以为是先头兵,没想到竟是将胜利的号角送到了她面前。
除非穆望现在立刻又立一位宗室子,否则肆州只余乱臣贼子。
“改道原平城,与广阳王会师。”元煊调转了马头,一声令下。
天亮之后,伪帝的头颅被挂在了原平城门前,日光照亮那人头的瞬间,换班的城门守卫一个激灵,“那是谁的人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消息飞速传入守城的将军耳中,报信的将士飞奔在巷道之中,身后的军心却已经如同山石崩裂般坠落塌陷。
“伪帝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元兆已死!降者不杀!速开城门!”
穆望几乎是从府邸里狂奔而出,皂靴踏过青石板,又踏上泥地里,直到快马加鞭赶至城门口,他甚至顾不得手上的马鞭,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城楼。
城门之外,大军压境,乌泱泱一片银甲,似银河倒倾,被挂起来的头颅血污凝滞,可只要一眼,他就能确信那的确是元兆的头颅。
城内有奸细?什么奸细能无声无息地割下皇帝的头颅扔出城外……
穆望几乎咬碎了牙,他看着一排整齐的的投石车,云梯和井阑正在支起,军旗招展,主帅所在之处,几乎不用细看就能感觉到那天然超脱于旁人的刺目身影。
是元延盛。
蠕蠕大军没能赶来汇合。
穆望能察觉得出来军心在溃散,不光是他身边的将士,就连他都几乎想要就此束手就擒。
不,这不可能。
他强自镇定,转头高呼道,“什么元兆!那人头不是元兆!我们的王可是在宫中好好待着呢!大周正统在诸位守护之下!夭折的绝非真天子!作伪的也不过只是个妖女而已!”
“来人!守城!!!”
“谁也不许退!我与诸位将士同在,务必守住这天下最后的纲常正统!”
风很大,刮得人耳膜生疼,元煊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元潜,“您听着上头说什么了吗?”
元潜摇了摇头,“狗吠之声,臣听不懂。”
“人既然都冒出来了。”元煊挺身挥手,“放箭。”
“大功将成!余烬将熄!诸位举起手中武器,今日一战,将载青史!加官进爵,就在今朝!”
“杀!”
杀声霎时冲天,几乎凝成了实质,箭雨在空中张开了网,压过了居高临下的城墙守卫,几乎压倒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敌军军心。
穆望到底是知晓中军手段的,立刻挥手叫人上滚石与狼牙拍,防止人攻城。
元煊握着缰绳的手一松,接着抬手拍马,直向竖立的井阑而去。
“陛下!”元潜不知元煊何意,却见她轻巧一跃,脱了马镫,飞身落在了井阑阶梯上,三步两步就上了井阑。
将士们都是一怔,“陛下!”
“弓来!”
跟上的亲卫迅速反应过来,递上弓箭。
元煊搭箭拉弓,一气呵成,不曾卸力,满张的弓弦骤然松弛,利箭急速窜出,在漫天箭雨里,疾驰向城墙,一箭扎入了城墙上那道指挥的身影上。
可惜因为胸甲的缘故,箭矢失了力道,当啷落下。
元煊再度伸手,三箭搭上长弓,臂力不减,再度射出。
穆望察觉到了不妙,对上了元煊拉弓的身影,忍不住怒叱道,“元延盛!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曾用婚约救下你!可你弑父弃母,薄幸寡情,心肠毒辣,如今还要杀我!你不会有好报的!”
穆望站在城墙上挥刀砍下飞来的箭矢,“你终将无人承继江山!如何能成为大周的王!”
元煊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再度拉弓。
蓝天被飞扬的火土遮蔽了晴朗,一片灰霾中,元煊眼神清亮,在鼎沸杀声中,见后方有投石器投向穆望一侧所在位置,再次抬手搭箭,箭镞方向微微偏转。
箭离弦,划破一路的灰土雾霭,在一片人仰马翻中,目标视野里的男子刚好偏头后撤。
银光扎入男子脖颈之中,那后撤的身形当即一滞。
耳边的铮鸣刺破火烧的浪灼,尖锐的疼痛迅速反应到了大脑,穆望不可置信地捂住喉咙,三叉箭头冷硬地扎在他皮肉里,他尚未来得及思考,这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已经失去了重心。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的……
一种洪流倾覆般的惶恐迅速旋涌至他的全身,紧随而来的是许多的追悔莫及与难以置信。
不该是这样的,在濒死之间,他眼皮上翻,看到了涌动的阴霾之上煌煌的太阳。
那日光是那样的刺眼灼热,让他喉间温热窒息。
他穆子彰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到底哪里出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
本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他;本该扶持元氏宗室,联络群臣,得尽人心的是他;本该君临天下,坐拥江山,惋惜旧事的也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元延盛可以毫无感情地向他射箭,为什么她甚至没有抓下他之后对峙,辱骂,为什么……她一丝怜悯也没有……
他们本该是夫妻……还有崔松萝……崔松萝的火器……元延盛的箭,就这么葬送了他的一生,而她们甚至都没有发一语。
他张开口,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烈火般的赤红,夜幕从边角涌入,凤阙在他的虚妄幻想中,沐浴炙烈与黑暗,葬送了一切的前缘与罪孽。
血液与水肿顷刻之间压迫着他的声带,叫他的咒骂化为了溺水的气声。
“元延盛……我穆望以血为誓……”
“就算你今朝功成名就,权倾天下,也只会永无他人真心相待,江山永寂!”
“来日史书工笔,你必定遗臭万年,万人唾弃!”
他真的……好不甘心……
元煊没有听到他的带着祝福的诅咒,也永远听不到了。
若是听到,也只会感慨,这天底下的好事,哪能让她元延盛全占了。
眼见那身影栽倒,继而因爆炸的冲击落下城墙,和被射中的大雁坠落之时并无半分分别。
元煊放下了弓箭,“叛贼头目已死,速速攻城!”
穆望已死,本就溃散的守城军心更是彻底消弭,化为了兵败的崩溃。
凝固在元煊心底近一年的石头此刻同样化为了齑粉,她抬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光直指城门,示意破门。
不过一刻后,宇文鸿下令打开城门,以献城投降之名,束手就擒。
元煊快步走下了井阑,又有将士来报。
“陛下,那叛贼头目穆望的尸首摔下了城墙,已然死得不能再死,有将士割下了他的头颅。”
“于城墙上枭首示众。”元煊收剑入鞘,昂首看着大军井然有序地直入城门。
此战过后,大周国土终于能尽数重归她的管辖之下。
半日后,大周中军的铁骑已经接管了原平城。
元煊并未停留,还有人等着她。
李英水与鹿偈两人率十五万大军对阵二十万蠕蠕大军,已经对抗多日了。
蠕蠕的主帅久攻不下,军心已经浮躁起来,尤其李英水带来了更多的火器,这让蠕蠕大军损失惨重。
天刚破晓,号角声传遍了边境的军士耳中。
对峙的两军位置一侧,有另一支大军缓缓而来。
蠕蠕将士仓促应敌,刚刚整顿了大军,却不见对方军队有任何趁势偷袭的动作。
大军中心的主帅,在北方寒冷煎熬的战场上,看起来委实偏瘦了些,但偏偏煞气压过万千大军。
无声的对峙之中,那主帅动了。
阿尔汗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主帅一点点靠近,直到他看清了那张脸,日出时分,劈山破海,锋锐耀目。
那年轻的主帅一侧的手握着格外凛冽的长剑,用鲜卑语开了口,“回去告诉蠕蠕王,再做错了决定,朕的铁骑,定会踏平漠北。”
阿尔汗顷刻之间明悟了眼前的人是谁。
洛阳皇帝。
他想要放肆笑一声,以彰显部落的实力与雄风,却一时在那人的目光中没能说出话,如同被压制了一般。
却见那人身边的亲卫开口,“阿尔汗!肆州已平,大周没有第二个皇帝,还不速速滚回漠北!还是你想要让我们平乱的大军,再添些战功!”
第二声号角吹响,响彻全军,日光破除千万阴霾,平等辉耀着大周的每一寸土地。
阿尔汗生了怯意。
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彻底失去,若是惹恼了大周皇帝,战败不要紧,更要紧的是会给整个蠕蠕惹上大麻烦。
君临阵前,未废一兵一卒,蠕蠕退兵了。
永兴二年六月,帝亲征肆州平叛,斩杀叛王,平定北境,大胜而归。
帝登临帝位不足两年,力挽天下狂澜,阻大周国土于崩裂,拨乱济危,一匡天下,以复民生,为大周江山之大幸。
于是,大周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