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东麓,邢州沙河,曾经热闹喧嚣的西山镇,如今已经是空无一人,除了半人高郁郁葱葱的野草,散落在其中不时可见的骸骨,一地狼藉,无人理睬。
曾经靠着煤铁铜矿富甲一方的太行山东麓,人迹罕至,冷冷清清,无一例外地陷入了萧条。
官道上自然是酷热难消,但走在这山道上,反而没有那么炎热。一行上千人的队伍,步骑都有,人人衣甲破烂,蓬头垢面,有气无力地向前而行。
“张翼,到哪里了?”
“都统,已经到了武安县境内了。”
听到部将的称呼,王彦苦笑着摇了摇头,言语中有几分唏嘘。
“以后不要称呼什么都统了,败军之将,就这么点人,就直呼其名吧。”
“那怎么行,都统,咱们“八字军”几千弟兄,只服你,没有你可是不行。再说了,咱们虽然战败,可也杀了不少番贼,朝廷不会拿咱们怎样!”
王彦点了点头,眼神中似有所思。
自靖康元年起兵勤王,随后投在河北招抚使张所帐下。东京城被王松解围,各路勤王义师散去,他独自创立“八字军”,人人脸刻“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率部在太行山继续对抗金人。
金人势大,几场硬仗下来,八字军损失惨重,不得不向南撤退,暂避金人锋芒,以图后举。
“都统,太行山十几个寨子的义军,孟德、焦文通他们,咱们都可以前去,为什么要南下?”
和王彦并肩作战了两年,张翼知道王彦的志向,只想多杀金人,让其没有精力南下侵宋,既然如此,为何不与太行山的其他义军联合,而是非要向南。
王彦为抗金散尽家财,大小几十场血战,九死一生,自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高官厚禄。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让张翼有些茫然。
“张翼,抗金固然要紧,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王彦看了看有气无力,缓缓前行的残兵败将,皱了皱眉头,悠悠说道:
“咱们和金人大小数十战,自己死伤惨重,金人死伤的大多数都是汉儿,都是皮毛,如此下去,还没有和女真大军对决,我军就已经死伤殆尽了。”
“八字军”虽然作战勇猛,但却没有建制,乃是义军而已,没有饷银,没有补给,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时间久了,即便众人如何斗志坚定,一心杀贼,难免会元气大伤,分崩离析。
“都统所言甚是,那么咱们此番南下,都统一定是有所打算。都统不妨说来听听,也让弟兄们合计合计。”
张翼恍然大悟,原来将军率军南下,是有了打算,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王彦把目光从将士们行走的身上收回,看着身旁的部将,笑道。
“让弟兄们停一下,我有话要说。”
听到休息的军令,“八字军”的将士们纷纷停了下来,在山道上坐了下来,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主帅。
王彦不由得有些心酸。这些忠肝义胆,不畏生死的英雄好汉,跟着自己,缺衣少穿,死伤无数,可真是受苦了。
“各位兄弟,咱们起兵对抗番贼,无数兄弟战死沙场,金人势大,我不能让兄弟们全都死在战场上。如今咱们南下,是为了去投靠朝廷大军,再杀金贼,你们都愿意吗?”
山道上的将士们沉默了半晌,有人才喊了出来。
“将军,朝廷的那些官军,弟兄们都信不过。咱们南下,休整一下也好,回头继续北上,你再带领着兄弟们继续杀贼!”
“就是,就是! 我们兄弟都和番贼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些官军个个都是窝囊废,不能跟着他们!”
“将军,咱们自己竖旗,一定能招到不少兄弟!”
将士们的呐喊声传来,嘈嘈杂杂,张翼立即瞪起了眼睛。
“将军的军令你们都不听,你们难道要造反吗?”
王彦摆摆手,阻止了怒目而视的张翼,继续大声说道:
“兄弟们,你们听我说完咱们要去投靠的人是谁,你们肯定就不会反对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王彦要说些什么,聪明的马上反应了过来,有人跟着大声说道。
“将军,你不是要带着我们,去投靠王松王相公吧?”
山道上立时安静的下来,许多将士都是站了起来,一起看着王彦,眼中似要放出光来。
张翼也是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大声问道:“都……统,莫非你真要带兄弟们,前去投靠王相公?”
王彦重重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对着张翼说道:“天下除了王松王相公,还有谁值得我“八字军”的兄弟去投靠?”
张翼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弟兄们,相公要带咱们前去投靠王松王相公,你们说好不好?”
张翼脸色通红,大声喊了起来。
“好!”
“八字军”的将士们都是站了起来,个个大声喊道。
忠义军名动天下,王松更是两河宣抚使,无人不知,如今王松正在两河招兵买马,前去投靠,正是相得益彰。
看着将士们欢欣鼓舞,军心大振,王彦也是心里宽慰,将士们终于有了主心骨,也可以再杀番贼,一举两得。
而且,相信自己在王松帐下,一定会受到重用,恢复失地,建功立业。
“都统,前面探查的兄弟回来了。”
刚喝了几口水,斥候回来禀报,说是碰到了忠义军的哨探,也查到了忠义军的消息,王彦不由得精神一振。
“将军,王松王相公在河北和河东都在募兵,河北忠义军就在相州,河东忠义军则是在黎城和隆德府,两军都有三万之数。”
斥候身边跟了几人,为首一人面色黝黑,身手矫健,谈吐得体,王彦也是暗自赞叹。
众人都是吸了口凉气,两河就是六七万雄兵,看来朝廷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了。
“隆德府?”
王彦愣了一下。隆德府是自己家乡,想不到这么快,已经被忠义军恢复了。
“这位兄弟,你是何职位,王相公身在何处?”
王彦思索片刻,终于问了出来。
“河北忠义军都统制为岳飞,河东尚未成军。王相公不在河北,而是去了河东。”
王三也是犹豫了一下,坦然说道。
“武安县固镇的铁坊,乃是王相公的产业,也向军中提供兵器。小人是铁坊的守卫,正好被将军的斥候碰上,所以知无不言。”
王彦点了点头,原来却是这一回事。
“小人头前带路,将军可以在固镇休息片刻,补充一下粮草,或去相州,或去河东找王相公,将军自便。”
河东尚未成军,或去河东找王相公……
王彦不由得心头一动,看来这忠义军中,也是故事颇多。
“都统,咱们是前去相州,还是再去河东?”
大军继续前行,张翼在一旁轻声问道。
“自然是去河东了,而且是非王松不投。”
王彦低声回道:“河东尚未成军,王相公又在河东,咱们不去河东,心也不诚。”
张翼点了点头,心头明白了几分。
邵家庄村西,多了十几个隆起的坟丘。邵平、邵兴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拿起身旁的包袱和枪棒,依依不舍离开。
“番贼入侵,河东民不聊生,咱们投了忠义军,痛杀番贼,报仇雪恨!”
邵兴一众人一路东行,沿途尽是断垣残壁,良田荒芜,尸骸不时可见,直到进了隆德府,情况便大为改观,百姓正在田间忙着秋收,官道上巡逻的忠义军步骑不时而过。
“怎会有这么多的庄稼?”
看着连绵起伏的稻田,邵兴等人都是目瞪口呆。
“知易行难,如此多的屯田,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邵兴一番感慨,引来旁边人的点头称是。
众人都是农家汉子出身,知道这农作有多辛苦,能在金兵环侧之下,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垦殖,组织之人的胆魄和自信,绝非常人能及。
“你们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看到邵兴等人持枪执刀,一队骑士停了下来上前询问。
“这位小哥,我等都是解州人氏,听说忠义军在隆德府驻兵,我等兄弟都是前来投军。”
“原来是前来投军。”
听到是前来投军的义士,骑士脸上的神色一下子缓了下来。
“顺着官道前去,前方二十里,自有忠义军驻扎,说明缘由,自有人带你等前去隆德府。”
骑士耐心指路,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邵兴递上一串银钱,马上的骑士却立刻翻脸。
“忠义军军规,凡接受贿赂者,定斩不饶,你是要我的脑袋落地吗? 念你是初犯,下次万万不可,否则军规处置!”
骑士打马离开,邵兴不由得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暗暗摇头叹息。
这忠义军军规如此之严,难怪能够对抗金人!
他也是经年练武之人,身手不错,谁知见了这些军士,众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莫名地让他心里发慌。
众人正在前行,官道上烟尘滚滚,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等到走的近了,邵兴才发现,马上顶盔披甲,牛高马大的汉子颇为熟悉。
“大哥,小弟邵兴啊!”
邵兴大声喊道,马上的汉子勒住战马,转过头来,正是邵兴的大哥“没角牛”杨进。
“兄弟,你怎么到了此处,这是要去哪里?”
杨进也是喜不自胜,在马上大声喊道。
邵兴兴高采烈道:“大哥,我等前来投军!”
杨进哈哈大笑道:“殊途同归,你就跟大哥一起前去隆德府,面见董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