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冷风,冬雨如疏,原野上轻雾萦绕,官道上百姓三三两两,人人缩着脖子赶路,天地间一片静寂。
太原城南门外十里,官道旁凉亭,军士们肃穆而立,雨雾中纹丝不动,任凭雨丝打在脸上。以张宪、陈东为首的一众军官和幕僚都是在此等候。
众人伸长了脖子向南张望,众人心思各异,许多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众人已经接到了沿途传来的文书,说是皇太子一行次日到达,让他们准时等待天使的到来。
此时距离王松出兵,已经过去了足足七日。
第一次面见皇太子,众人都是心中忐忑,至于众人以后的命运,反而暂时被抛到了一旁。
张宪面色凝重,忐忑不安。皇太子率众位大臣来此,身为主帅的王松却率两万大军先前离开,即便军情如火,也显得是有些无礼和尴尬。
和底层的泥腿子性命相比,等候皇太子,自然要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多。
金人攻略陕西,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经攻下延安府,河外三州和晋宁军都是孤悬于北地,再不救援,恐怕会有大事发生。这样紧急的军情,赶不上士大夫和皇室的面子。
林风站在人群中,心里七上八下。他是北地的汉人,王松看得起他,但这些大宋朝廷的朝臣,就对他另当别论了。
王松心胸广阔,为人宽厚,广开言路,让他颇有知己之感,也是他效忠王松的原因。
忠义军的战力,他可是看在眼中。火器凶猛,士卒悍不畏死,军中的基层将领,更是保证了这支军队的战力。
尤其是这些基层将领,都是王松一手带出,谁要把这支队伍带走,即便是大宋皇室,也并非易事。
太原之战,一个昼夜的血战,完颜银术可的万千铁骑,就被赶出了太原城,这让他颇为震撼,也让他觉得,女真铁骑并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
金人失陷太原以后,随后发动了几次猛攻,损失惨重,无功而返,连石岭关也过不去。要不是宋人的骑兵尚未练成,恐怕女真人要吃大亏。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一旦王松失势,这样好的恩主可是很难找到了。
亭中诸人紧张不安、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点。
“诸位同僚稍安勿躁。皇太子此次前来,乃是是犒赏大家的功劳,又不是来抓捕犯人,诸位兄弟放松就是。”
张宪的话,众人都是勉强笑笑,只是伸长了脖子,向南看去。
正等得心焦,忽然前方官道上几匹战马冲出了轻雾,众人心头一震,赶紧出了凉亭,在官道上等候。
战马很快到了跟前,当头的骑士马上大声喊道:“敢问两河宣抚使,同知院王松王相公可在?”
张宪不敢怠慢,上前抱拳行礼道:“陕西战事紧急,王相公已经连夜带兵去了陕西。下官张宪,河东忠义军都统制,在此恭迎皇太子、张判官、李知府一行!”
军士愣了一下,随即回了一礼,抱拳道:“皇太子即刻就到,请张都统带人暂且等候!”
军士打马而去,张宪等人都是提起了精神,肃然而立,在道旁等候。
很快,前方马蹄声隆隆,紧接着两队骑兵从龙而来,军旗招展,御赐的金字黄旗随风摆动,这就是大宋皇家的气派。旗牌仪仗,金鼓旗帜,尽显中华声威。
一名金甲卫士打马走出阵来,大声喝道:“河东忠义军都统制张宪可在?”
张宪赶紧上前,在官道上单膝跪地,行军礼道:“河东忠义军都统制张宪,带领宣抚使麾下同僚,恭迎皇太子,恭迎各位上差!”
旗牌分开,赵谌头戴乌纱帽,身穿紫色官袍,打马向前,张叔夜和李若水紧紧随后。
“张将军一向可好,各位同僚可好。本官暂任两河及陕西宣抚副使,张学士任宣抚判官,并护送朝廷大臣李若水知太原府事。本官和张判官奉官家谕旨,前来犒赏军中各将领。请张将军和各位上马,头前带路,咱们到城内宣旨。”
张宪心中暗赞,赵谌不愧是皇家中人,谈吐清楚,不急不躁,颇有大将之风,他虽然年幼,但少年老成,可是比他的祖父强太多了。
张宪带领着众人起身,众人跨上战马,带着后面的大队军士,向着太原城方向而去。
张叔夜冷冷地哼了一声,其他的官员也都是面有愠色。也不知道这王松是怎么想的,竟然在皇太子来临前,自己先行率军离开,实在是无礼至极。
赵谌等人一路前行,礼乐开道,车如流水马如龙。赵谌等人见忠义军士卒龙精虎猛,身上铁甲刀枪划痕甚多,脸上风霜之色毕露,隐然都是杀意露出,不由得心里感慨,这才是久经沙场的百战之士。
猛然,张叔夜勒住了战马,用马鞭指着前方道:“各位,老夫没有看错吧,这真是太原城吗?”
众人都是一惊,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座高大雄壮,绵延数里,犹如一条巨龙的庞然大物矗立于眼前,远远望去,让人顿生渺小敬畏之感。
张宪答道:“张学士,这是新建的太原城,在汾水以西。当日我军趁夜炸塌南门的两处城墙,经过一番鏖战,把金人赶了出去。只是原来的城墙炸塌殆尽,只得重新建过。王相公发动了民夫数万人之多,才用了三月的功夫,建起了新城。”
“怪不得有两座城池,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张叔夜暗自惊叹,想不到王松用火器攻陷了太原城,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起了这么一座新城。
“张都统,这太原城如此雄壮,你给皇太子、李知府,以及诸位大臣解说一下,也让众人明白明白。”
张书夜说完,打马站到了一边。张宪不敢怠慢,在旁边恭恭敬敬介绍了起来。
“皇太子,李知府,诸位上差,如今这太原新城方圆三十里,城高四丈五,底宽五丈,顶宽四丈六,内外墙到明年包砖。新城共有四座城门,如今还没有瓮城,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日,自会另行添加。城中的驻军,除了随王相公出征陕西的两万将士,还有三万五千大军,安全不成问题,皇太子和张学士、李知府大可放心。”
众人都是啧啧称赞,议论纷纷。
李若水也是频频点头。他原本以为太原城几遭战火之后,是一座破城,还担心如何驻守,尤其还有皇太子在。如今看到眼前的雄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忽然,群臣中有一人冷声哼道:“太宗皇帝当年攻克晋阳城以后,以太原“参星分野”,万炬皆发,一日俱尽。又引汾水、晋祠水灌城,才使得这不祥之城,灰飞烟灭。王松如今建起这么一座高城,尤胜当日晋阳之胜,到底意欲何为,其心昭然若揭。”
众人一惊,回头看去,却是御史中丞秦桧。
张宪勃然变色,怒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太原城是敌国之都,如今太原城是我大宋重镇。若是当日晋阳古城犹在,金人南下,又岂会如此畅快,使我朝有围城之困,几尽亡国。秦相公所言,岂不谬乎?”
秦桧面不改色,淡然说道:“王松居功自傲,桀骜不驯,皇太子驾临太原城,他都敢不辞而别。其心可诛,昭然若揭。”
“军情如火,女真大军围攻河外三州,王相公不得已才挥军北上,又有什么祸心。秦中丞,你是不是太过牵强附会了。”
欧阳澈走了出来,正色说道。
军中诸将对这位秦中丞腹诽甚多,他还以为众人有些偏颇。今日一看此人官威凛然,说话间指鹿为马,才知此君果然是奸邪之徒。
“欧阳澈,不要以为你入了王松的宣抚司,就是阶上之臣。你连功名都没有,就一旁退下吧。”
秦桧的轻描淡写,让欧阳澈脸色通红,他想上前争辩,却被陈东轻轻拦住。
“奸邪弄臣,理他作甚!”
陈东轻轻一句话,飘人众人耳中,秦桧也听了个清清楚楚,立刻变的耳红面赤,人跟着咆哮了起来。
“陈东,你休在这里妖言惑众! 王松居功自傲,飞扬跋扈,不把皇太子放在眼里,你们这些人,也是他的党羽,其心可诛!”
欧阳澈怒声道:“秦桧,你在这里信口开河,指鹿为马,你以为这里是你的搬弄是非之地吗?”
秦桧傲然道:“本官是河东忠义军的监军,难道还管不了军中的宵小之辈吧!王松袒护尔等,本官却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都是一愣,纷纷心里寒了起来。朝廷整这些寡廉鲜耻之辈到忠义军军中,难道不是别有用心吗?
“王相公一心为国,我是信得过他的。”
欧阳澈还要说话,赵谌却是开了金口。
“太原城如此雄壮,我心里也觉振奋。有此雄城在此,我也住得安心了!”
赵谌说了话,众臣纷纷赞同,秦桧便也不再言语。
“皇太子所言极是!”
张宪赶紧施了一礼,狠狠瞪了秦桧一下。秦桧却是表情淡然,混似没有说过什么一样。
张叔夜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忠义军诸将,捋须点头道:“皇太子,王相公手下,都是虎贲之士,难怪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旧城尚在,如今再看到这高大雄壮的新城,老夫就更是心宽了。皇太子此行无忧矣。”
赵谌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远处的两座新旧太原城。
李若水作为新的太原府知府,心中也是欣慰,出言道:“张都统制,这新城可抵挡女真人若干?”
张宪赶紧道:“李相公,王相公说了,女真人想要攻下太原城,没有一两年,没有十万雄兵,休想进城半分!”
李若水心中轻松,赞道:“王相公领兵、用兵、练兵,都是独步天下,实乃我大宋国之长城。有王相公,民之幸甚,国之幸甚!”
秦桧的冷言冷语又飘了过来。
“李公,武夫当政,国之藩镇,不可大意啊!”
张宪、陈东都是怒火中烧,但是皇太子在此,众人只有闭上了嘴巴,沉默不语。
林风心中冰冷,就似这冬日的寒雨一般。
有秦桧这样的弄臣,张叔夜、李若水等人又是不吭不哈,前路漫漫,实在让人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