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沟壑纵横,涛涛的黄河水由北向南,天空中雪花飞舞,站在南城墙上观望的徐徽言,愁容满面,任凭雪花落满了鬓发和双肩。
徐徽言, 晋宁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北宋历史上的最后一位武状元, 35岁的他,弯腰驼背,看起来好像5旬开外的老头一般。
脸色蜡黄,眼中都是血丝,双鬓已经泛起了白霜,嘴巴上胡须一把,腮帮子深陷了下去,再加上嘴唇干裂,风霜满面,憔悴不堪。
大宋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素怀壮志,文武双全,年仅十五岁的徐徽言应诏参加武举考试,赐“武举绝伦及第”,名副其实的武状元,任保德军监押一职。
徐徽言出身名门,为京兆府望族南州徐氏十四世孙,曾祖和祖父都为进士,其父徐量也是武举及第,战死沙场。徐氏一族在两宋时共有进士28人,为官121人,为当之无愧的大宋望族。
虎父无犬子,父亲抗击西夏,战死沙场,身为其子的徐徽言自然是忠义仁孝,屡屡抗敌有功,并于靖康元年,知晋宁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
晋宁军贯通河东路与鄜延路、麟府路,治所葭芦寨,位于陕西北部黄河西岸的山峁上,处于横山山脉余脉东端,葭芦河与黄河交汇处北侧。葭芦寨呈葫芦形,南北约两里,东西不到四里。城墙夯筑,外甃以砖石,艰险异常。晋宁军扼南北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靖康元年11月,大宋朝廷派出聂昌,耿南仲分任交割河东、河北使,大宋官家赵桓惊恐之下,割让河东、河西两路,以黄河为界。麟丰府三州被割给了金人,作为利益交换,金人又把麟丰府三州割给了夏人。
军民震惊,天下悲愤。徐徽言挥师北上,收复被折可求放弃的麟、府、丰三州,又把河外三州交给了折可求,并得到了大宋朝廷的赞赏。
此刻的这位抗金义士眉头紧锁,愁绪万千,显然是为眼前的抗金形势心忧。
完颜娄室攻略陕西,一路势如破竹,女真人占据了陕西北部。完颜娄室部下猛攻晋宁城,来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把晋宁军以及周围堡寨从这黄河岸边连根拔掉。
葭芦寨虽只有三四千人驻守,但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葭芦寨位于葭芦川与黄河之滨,亦不需担心水源,且与黄河东岸、河东路之克胡寨隔水相依,来往救应,交通便利,是以金人围了寨子两月之久,也未能攻下。
一个多月来,徐徽言坚壁久战,身先士卒,安抚伤员,与女真大军连番鏖战,双方都是死伤惨重。随着攻防战的不断推进,城中减员严重,只剩下不足千人。
不得已,徐徽言只能安排诸将画隅分守,女真大军一来就致力死守,另由健卒组成的机动部队往来为游援。
寨内饮用河水,皆由城外葭芦河引入。女真人运石木、竹草尽堵支流,城内水绝,粮亦渐尽。将士强忍饥渴、伤病,依峙残兵破甲死战。如今饮食既断,又乏军械,更无外援,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徐徽言虚火上升,口干舌燥,一阵天旋地转。自从女真人堵死了了葭芦河上游以来,城中的士卒,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喝到水了。
众人在城中挖坑数丈,依然是没有半点水迹。不得已,军士只能杀马饮血解渴,马杀光了,就只能喝自己的尿液。
自城中水绝,军士人人惴忧,惶惶不可终日,士气低迷,人人都对着守城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幸好上天眷恋,下了这一场大雪,寨子里上上下下,所有的锅碗瓢盆全部放到了露天,希望靠着雪水,可以苟延残喘几日。
即便有了些许雪水解渴,但粮草断绝,却又如何解决?
太原府路兵马都监孙昂满身鲜血,手里端着小半碗雪水,一脸疲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徐徽言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满眼的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没睡,孙昂不禁暗叹了一声。
“徐公,事已至此,你还不如好好休憩一下,再和番子决一死战!”
徐徽言轻轻点了点头,稍微重一点的动作,都让他天旋地转,眼冒金花。
“贤弟,你也来了。怎么,天没亮番子就攻城了,这些家伙可起得够早。”
孙昂把水碗放在了桌子上,沉声道:“徐公,城中已经断水多日,士气低落,番子绝不会放过机会。我刚才在城头打量了一下,完颜娄室不在军中,番子数量颇多,好像增加了不少人马。葭芦寨怕是保不住了!”
“完颜娄室不在晋宁军,定然是去了府州。”
徐徽言喝了几口水,精神振作了许多。
“贤弟,你父子都是英雄。只可惜我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晋宁军,怕是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孙昂世代将门,正是当年驰援太原城的猛将孙翊之子。孙翊率军救助太原,所部官军叛乱,孙翊被部下所害。孙昂继承父志,继续抗金,不过今日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孙昂笑道:“徐公,王相公有词云: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即便你我今日身死于此,也要多杀几个番子,出出我胸中的一口恶气!”
晋宁军和太原中间隔着黄河和吕梁山,金人隔绝黄河以西,是以忠义军收复太原城两月之久,晋宁军众人都是毫不知情。
“徐公,没有折相公的消息吗?”
折可求和徐徽言是儿女亲家,徐徽言当日驱逐夏人,又把府麟丰三州还给了折可求,二人的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
“番子势大,兵锋正盛,折可求只怕也是自身难保。”
徐徽言长长叹了口气。完颜娄室离去,肯定是对付折家军。女真人兵锋正盛,铁骑之下,只恐府州也是艰险重重。
“番子兵强马壮,娄室军更是名闻天下,也不知这天下,又有谁是他们的敌手?”
徐徽言一声长叹,旁边的孙昂却是摇了摇头,当面否决了他。
“娄室军虽然悍勇,我大宋也有虎狼之师。旁人或许不济,王相公的河东忠义军,却是实实在在的精锐,不然也不会东京城几场血战,斩杀完颜宗望,让番子心惊胆战!”
“贤弟,你所言甚是!”
徐徽言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也不知王相公现在何处,若是他能前来增援,晋宁军之围必解。只是如今看来,咱们只能自救了。”
从太原四百多里而至葭芦寨,山路险狭,涧道阻深,不通牛车。及渡黄河,尤为艰厄。 靠着王松来援,无异于痴人说梦。
孙昂神往道:“听说王相公一杆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赛霸王”,又称王铁枪。他要是来了,倒可以和你这位武状元比试一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他毕竟年轻,对于坊间传誉天下、铁枪无敌的王松,有着莫名的好奇和崇拜。
“贤弟,王相公使的可是铁枪,我是万万不及了。”
徐徽言摇摇头,神往道:“哥哥我只是武举及第,真正的高手都在民间。不要说王相公,就是他麾下的什么金枪将铁锏将,我也是断然不敌。”
万军从中厮杀,几十斤的铁枪,只是拿在手上,时间长了力气也有所不济,徐徽言自认自己绝难做到。
孙昂点点头,刚要说话,士卒满头大汗进来,一脸喜色,说是有军情传来。
“禀告相公,太原城已经被忠义军攻破,王相公也已挥军北上,请相公和孙将军再坚持些时辰,王将军大军克日即到。”
前来报信的汉子单膝跪地,镇定自若,满脸风霜之色。
徐徽言和孙昂都是一惊,徐徽言不由得站了起来,颤声道:
“义士请起,请问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此事可是当真?”
宋晓东站起身来,抱拳道:“徐相公,在下宋晓东,乃是河东忠义社梁兴麾下,奉命前来通禀。”
宋晓东把河东战事讲了一下,徐徽言和孙昂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来寒暑不知年,外面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宋晓东告辞离去,徐徽言和孙昂都是喜上眉梢,连日以来的疲倦消失的干干净净。
“传令下去,告诸全军,王相公带兵来援,让兄弟们打起精神,莫要给番子可乘之机!”
宋晓东趁夜色渡过了黄河,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吕梁山下的一处山坳,赵若澜和几个忠义社的汉子正在此等候。
“妹子,事情已经办妥了,你也不用担心了。”
赵若澜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汉子吩咐道:“再去探一下,看梁兴大哥什么时候到。王相公大军已过了黄河,忠义军和女真人决战,已经是迫在眉睫,耽搁不得!”
旁边的赵云苦笑道:“贤妹,梁兴大哥要准备粮草,还要让吕梁山中的兄弟过来,仓促之间,那有这么快。咱们还是安心等待吧。”
“二哥,咱们可以等,王相公不能等!”
赵若澜眉宇间显出几丝不耐烦来,她皱着眉头问道:“王相公大军西进已有月余,怎么还没有张宪后军的消息?”
旁边的另外一个粗长大汉摇头道:
“妹子,听兄弟们说,完颜银术可正在攻打石岭三关,战况激烈。兄弟们说,忠义军守不住了,怕是要撤兵。”
看到赵若澜眉毛一抖,似乎要发怒,赵云赶紧劝道:“贤妹,自从皇太子入了太原城,似乎忠义军就没有了北上的迹象。若是哥哥所料不错,太原城必定起了变故。”
赵若澜不由得一愣,呆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了马扩的苦心。朝中这些奸臣,见不得王松半点好,看来王松此番西进,只怕是孤军奋战,凶多吉少。
“贤妹,你也不用担心。梁大哥正在召集吕梁山各山寨的英雄好汉,应该可以赶上。再说了,王相公救援府州,折可求必会里应外合。以忠义军之精锐,王相公绝不会有事!”
赵云劝解道,自己也是忧心忡忡。这些山寨,各怀心思不说,即便前去增援,几百散兵游勇,又怎会是如狼似虎的女真铁骑的对手。
现在,只能寄托于忠义军和折家军合并一处了。只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心思各异的世家身上,总让人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