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厮杀,终于安定了下来。
洺州城,金兵终于停止了攻城,洺州名城,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宋金和议,宋金以黄河为界,宋割两河之地于金,宋皇尊金主为兄,年奉银……”
洺州城南街的一处宅院,韩一坐在院中的树下,手里拿着一份?警世钟?,双手颤抖,神色恍惚。
“官人,你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难看,是不是受伤了?”
韩妻断了茶出来,见丈夫脸色难看,关切地问道。
韩一放下了报纸,摇摇头道:“报纸上说,朝廷宣布南迁,割让河东河北。以后这河北之地,就是金人的了。”
“官人,这是报纸上所说,还是朝廷的谕旨?”
韩一疑惑地看了看报纸,点头道:“虽然没有朝廷的御旨,但是这?警世钟?所言有板有眼,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韩妻看着丈夫,轻声问道:“若是朝廷下旨,割让两河之地,你却该如何?”
韩一摇头道:“娘子,不瞒你说,我如今也是苦恼。若是留下守城,恐怕违了朝廷旨意。若是就此离去,却对不起洺州的父老乡亲。我是好生为难啊!”
“官人,宋皇昏庸无道,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你若是要离去,如何对得起洺州千千万万的百姓。你要做宋皇的奴才,还是百姓的守护官,你可要想清楚了。”
韩一看着妻子,说不出话来。
金人南侵,妻子一家老小罹难,无一活口。韩一自己的左邻右舍,亲戚好友,也多有丧命于金人屠刀之下。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对百姓有个交代。
“娘子尽管放心,我心中自有计策。”
韩一郑重道,眼神坚定。
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一名女子!
只是想起那位知州大人,韩一心里不由得一沉。万一和议是真,这厮不知又要闹出多少事端?
“什么,朝廷已经和金人达成了和意,太上皇已经要迁都江南,你说的是真的吗? ”
洺州知州衙门后堂,黄潜善披着一件外衣,神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谕书。
“怪不得今日的报纸上说,宋金已经达成和议,看来这是真事。”
“小人怎敢欺骗相公!”
军官指着黄潜善手中的谕书道:“若非知道金人攻城,形势紧急,小人也不会连夜进城,通告此事!”
听军官这么一说,黄潜善坐了下来,心里面独自思量起来。
“马上召唤韩一,张华一众将领过来,让他们看一下朝廷的谕书。同时告诉城外的金人,让他们停止攻城。我军会速速撤出洺州城,不要再生干戈。”
半晌,黄潜善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下人刚要出去,黄二上前阻止道:“相公,莫不如先招韩一等人,待合议以后再说。相公应该知道太原府路允迪之事,不要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靖康元年(1126年),宋金和议,割让河间、真定、太原三镇。时任兵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的路允迪,到太原宣谕割让事宜。太原守将王禀派人用吊篮将路允迪吊入城中。路允迪对太原知府张孝纯、王禀等人宣旨割让,遭严拒。城上军民皆手握兵器,怒视路允迪及随从,路允迪羞愧满面,缒城而下。
虽然太原终于还是被金人攻陷,但太原之战,却是大大鼓舞了大宋军民的士气。
黄潜善眼珠一转,点点头道:“那就先和众人读了谕旨,再行通知金人。”
这些个军中粗汉,一家老小,亲戚好友都在洺州,要想劝他们离开,恐怕殊非易事。
韩一走出府衙大堂时,心里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
“韩统制,难道你真的要和黄潜善那厮一般,把洺州城让给番子? 城里可是有数万的百姓,咱们离开了,女真人还不知道怎样对付他们!”
看到韩一等人从知州衙门出来,早已在此等候的一众军将迎了上去。
韩一面色沉重,闭口不言。旁边的张华低声道:“韩统制虽然答应了黄潜善那厮,但却是另有安排。等明日城门大开,番子进城时,咱们趁番子不备,弓弩齐发,光是那些震天雷,就可以杀伤番子不少。”
众人面上都是长出了一口气,一个军官低声说道:“黄潜善这老贼,整天只知道吟诗作画,哪里管过守城。明日趁乱杀了这贼子,万事大吉!”
“怕就怕这老贼是又一个范致虚,到时来个弃城而逃,可就苦了弟兄们和城中的百姓!”
一名白发将领的话,让众人都是揪心了起来。
“守好城墙即可,别让番子有机可乘。”
韩一断然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找些百姓,让他们换上咱们的衣甲,让他们先离开洺州城。等金人进城时,咱们再好好的出口鸟气!”
连日的厮杀,韩一精疲力尽,正在迷迷糊糊,忽然被震天的惊呼声吵醒。
“韩将军,不好,城门破了,番子冲进来了!”
韩一一个激灵,一下子翻身起来,爬上了城墙,向外看去。
目光所及,韩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清晨时分,原野间还有些雾气。洺州南城门洞开,无数的女真军士持枪执刀,穿过了城门洞子,浩浩荡荡地从城南,奔了进来。
女真将士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刚刚出门的百姓惊慌失措,四散而逃,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
金兵并没有追杀百姓,而是一部上了城墙,一部由南街而来,直奔城头和军营的宋兵。
张华脸色铁青,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南门怎么给打开了?”
士卒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愤然道:“天刚亮,黄潜善那老贼就悄悄打开了南城门,自己带领部下撤走。如今番子杀进来了。将军,咱们该如何应对?”
“这该死的狗贼,果然是又一个范致虚!”
韩一抽出了长刀,对着城墙上六神无主的士卒们,大声道:“弟兄们,咱们还有上千人,如何也能抵抗番子一阵。咱们不能丢下这城中的几万百姓呀!”
张华沉声道:“兄弟们,左右都是个死,今天咱们就和番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士卒们,韩一大吼道:“张将军带人,护送百姓和兄弟们的家眷走,其他的人跟我留下来拼命,你们觉得如何?”
终于,有士卒站出来道:“韩统制都这样说了,兄弟们自然没有话说。小人愿意留下来和韩统制断后。”
一个人带头,其他的士卒也都纷纷站了出来。韩一分出一部分士卒,让张华带领,去护住西城门,安排百姓等出城。
张华使了个眼色,士卒们把韩一左右一夹,一起向城下而去。
韩一怒道:“张华,你这厮要作甚,你要违抗军令吗?”
张华大声道:“韩统制,弟兄们的家人,城中的百姓,全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 ”
西门缓缓打开,百姓争先恐后逃出城去,看到城墙上蜂拥而来的金人,张华大吼道:“兄弟们,想要你们的家人平安无事,想让宋人百姓多活几个,就跟我杀了这些番子!”
“杀番子!”
张华带头迎了上去。
韩一眼睛血红,对亲兵道:“韩虎,我带人阻击城内的番子,你带家眷和百姓从西门撤出,逃得越远越好! 快去!”
看到越来越近的女真大军,韩虎咬咬牙,转身向军营而去。
韩一一马当先,后面的宋兵个个红了眼睛,向着蜂拥而来的金兵而去。
韩虎回到主家家门口,却见浓烟滚滚,显然家中失火,主母已经丧身于火灾之中。
韩虎无奈,只有带着一群卫士,护着逃出城的百姓和家眷一路向西。在金人的追击下,又留下了一路的尸体。
即便已经逃出很远,韩虎和幸存的人们,依然可以看出城内满天的箭雨,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久久没有平息。
韩虎心如刀割,带着残余的五六千百姓,沿着洺水河北岸,向西而去。
洺州城中,满街的尸体,满地的血污,到处都是青烟袅袅、燃烧的民居。
街上,不时可以看见惊慌逃窜的百姓一个个被砍翻、刺翻在地,发出凄厉的叫声。到处都是追逐妇女的金兵,很多宋人女子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当街蹂躏。
也有走投无路,奋起反抗的宋人百姓,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利刃在身,百姓们虽然血气可嘉,却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成了金人的刀下亡魂。
城北的校场上,俘虏的百姓们,一个个被捆的结结实实,装进了布袋。女真骑士们纵马而上,一番践踏之后,个个没了生息。
数以百计的年轻女子,被押在校场一旁,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们一个个被这些金人如法炮制,踩踏致死,除了眼泪汪汪,却是无能为力。
几个女子眼见亲人受刑,破口大骂,却被金人们拉到一旁,就地施暴,反复蹂躏。
兽行、杀戮、鲜血、尸体、烈火、浓烟,整个洺州城,禽兽们为所欲为,个个红了眼睛。
洺州知州衙门,完颜阇母端坐在大堂之上,浑身都是献血。占领了洺州城,他却是脸色铁青,没有丝毫战胜者该有的兴奋。
自从王松这厮创下忠义军以来,这仗是越来越难打了!
今日一战,他的部下损失了六成的汉儿,就连女真骑士也折了上百,真可谓是死伤惨重。
就连那宋军守将韩一的妻子,城破之时,也纵火自焚,巾帼不让须眉。
军士走了进来,面色苍白,颤声道:“副都统,马五的部下回来了!”
完颜阇母一愣,看到后面几个颤颤巍巍的女真骑士,脱口而出道:“马五呢,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骑士们一起跪下,其中一名骑士哆嗦道:“副都统,我军在邯郸城遭宋军偷袭,全军覆没,马五将军也阵亡了!”
完颜阇母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大宋建炎元年6月23日,河北东路洺州城城破,知州黄潜善弃城而走,统制韩一及部下两千余士卒全部战死。城中百姓除逃走的几千人外,被金人屠戮一空。金人随后焚城,洺州城昔日繁华之地,顿为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