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休要小看人,我已经16岁了,不是孩子!”
金敦秀的声音又高高地响起。
金富轼上前把侄女拉了回来,向王松致歉,王松摆了摆手。
“如此也好,我就当堂赋诗一首,好让你以后,休要小觑了我中华俊才!”
王松喝完一杯茶,低头沉思起来。
满大堂的人都是静悄悄的,不发一句言语,等候他的反应。
只是片刻,王松就抬起头来,摊开纸笔,在桌上写了起来。
写完,他把笔往桌上一扔,自嘲道:
“这首?丑奴儿?,算是在下的一点小小感悟,贻笑大方,莫要见怪!”
众人上前观看,只见上面写着: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堂中诸人,除了金敦秀以外,大多都是人生经历丰富,历经浮沉坎坷之人,看了都不觉心中一动,似是挠到了痒处。
马扩想起自己年少时,风华正茂,乐观自信。金人南下,他却报国无门,被女真人抓获,屡屡险死于女真人刀下。
想起其中的艰难困苦、九死一生,他不由得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杨再兴心头痒痒,只是大声叫好,却说不出其它称赞的话语来。
金敦秀傻傻看着王松,一时呆在了当场。
“好! 相公一语道破人生百态,岁月浮沉,可谓天纵之才,老夫佩服之至!”
金富轼不禁大声赞了一句。果然是七步成诗的鬼才,也只有中华之地,才有这样的锦绣人物。
“金相公到我两河之地,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了。”
王松暗暗思量。高丽使臣宁可舍宋室而到河北,显然是看清了宋室的孱弱,而选择了自己,“事大”之策,果然一脉相承。
果然,金富轼点了点头,继续了下去。
“王相公,高丽和大宋书同文,都尊中华礼制,实乃兄弟之邦。金人暴虐,威吓胁迫,高丽是以不得已而事金。大宋两次要借道伐金,我王怕引起女真人猜疑,不得已拒之。如此做法,也是想要无使小国结怨于金。还望相公见谅。”
“见谅?”
马扩冷冷道:“我朝前者派使请援,高丽不能从;又欲假道入金,又不从。自念我朝自唐以来,与高丽结好,蒙恩至厚,而竟不从命,其如信义何?”
马扩的骤然发难,让金富轼心头一颤。他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马扩,同时把脸转向了面无表情的王松。
“高丽之地,本中华之孤竹国也。周代封于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隋氏三伐高句丽、唐太宗亦数次征伐,却不能竟。而使此冠带之境,为蛮貊之乡!
唐高宗屡次大战,先后出兵50余万,征战十几载,终于平定高丽,并置安东都护府于西京,督兵两万驻守。
唐灭、五代十国,群雄逐鹿中原,遂使高丽王氏兴起。中华再无东进恢复之力。”
王松缓缓而道,语气温和,却让金富轼心惊肉跳。下面的金有成等人,都是目瞪口呆。
“辽东本我国之地,西京亦名长安城,乃是汉朝时所设之乐浪郡。本是我中华之地,却遭到高丽占据,岂不谬哉?”
唐初,朝鲜半岛处于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争霸的“前三国时代”,国力最强大的高句丽联合百济攻打新罗,新罗节节败退,形势危急,有亡国之忧。
新罗危难之时,大唐援手,与新罗联手,先灭百济,后灭高句丽,使新罗转危为安,无数大唐男儿把自己的生命和鲜血留在了朝鲜这片土地上。
然而,高句丽前脚刚被灭,新罗后脚就进攻大唐控制下的百济和高句丽故地,并且趁着唐朝与吐蕃大战,难以兼顾朝鲜局势,最终从唐朝手中夺取了整个朝鲜半岛,活脱脱一个白眼狼。
“只是,我中华仁义之源,自会捐弃前嫌,重现两国友好,结成兄弟之邦。”
王松反应之快,让金富轼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王相公,若是你愿和高丽结成兄弟之邦,老夫愿意回国,在我高丽王面前促成此事。”
王松点点头,朗声道:
“高丽和宋朝书同文,同尊中华礼制,若能联手,对付金人,当是两国百姓之福。”
中华历史上曾数次有机会收复朝鲜,最后却都因为中华内乱而功败垂成。王松自然希望在自己手里,能够收回朝鲜半岛,一劳永逸,达万世之制。
“中华与高丽同文同种,女真人狼子野心,人面兽心,又岂有泱泱大国之风。高丽虽然臣服金人,也只是时势使然。还望相公见谅。”
金富轼的回答,又惹来了马扩的一声冷笑。
“健康元年,金人南下侵宋,迫使大宋人赔偿大量珍宝,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高丽王王楷即派遣郑应文、李侯如金称臣,送上誓表,得到了你们朝思暮想的保州之地。是也不是?”
马扩话音刚落,李若虚又接上了话头。
“金相公,昔日高丽通过向辽人称臣,获得了鸭绿江东数百里地。今日高丽又通过向金人称臣,得到了保州之地。可谓是收获颇丰,实乃智者所为,在下佩服。”
宋人咄咄逼人,金富轼连连作揖,却惹得堂中的金敦秀面红耳赤,瞪起了一双眼睛。
“王相公,我等千里迢迢,踏海而来,却遭受如此的羞辱,这难道就是大宋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吗?堂堂宣抚司的相公,坐拥北地,却在这里斤斤计较,为难弱邻。王松,你德不配位,名不副实,我实在是高看了你!”
金富轼苦笑一声,阻止了义愤填膺的侄女,沉声道:
“王相公,汉之于匈奴、唐之于突厥、或与之称臣、或下嫁公主、凡可以和亲者、无不为之。以大宋之泱泱大国,与契丹迭为伯叔兄弟,世世和通。以天子之尊无敌于天下,而与蛮胡之国屈而事之者,乃所谓圣人权以济道保全国家之良策也。高丽弹丸小国,地狭且窄。女真人兵强马壮,铁骑纵横天下,高丽只能“以小事大”。不得已而为之,望相公明鉴。”
他微微吐了口闷气,脸色凝重,继续说道:
“20多年前,高丽军与女真人在曷懒甸交手,一触即溃,七万人被击杀或俘虏,血流成河,尸骨累累。高丽只能向女真讲和,丢土割地,受尽屈辱。”
金富轼抬起头来,肃拜道:
“相公,金人之兵锋正盛,大宋亦是步步后退,更别提高丽弹丸之地,相公体谅才是。”
金富轼老奸巨猾,言辞间更是滴水不漏,也难怪他能作为三朝元老,高丽王朝政坛的不倒翁了。
“金相公,此间争执,暂且放下。”
王松摆摆手道:“我军欲北上伐金。我意借道高丽,从高丽国内出兵,度过鸭绿江,陆海两面夹击,你看此计是否可行?”
“王相公,此计虽好,老夫却是拿不了主意,需要回国得到高丽王的准允。”
金富轼苦笑道:“高丽国内,各派势力倾轧,尤其是妙清等人,时常劝高丽王迁都西京,伺机西进伐金。老夫即便劝得了王上,恐怕也堵不住主战派的悠悠之口。”
王摇摇头,沉声道:“金相公,一旦金人战败,退往高丽半岛,高丽又如何抵挡,到时岂不会伤及无辜?”
他摆摆手道:“金相公,我军借道高丽,你现在不必回答,等我军大败金人之后,再做决定不迟。不过,到时候金人退入高丽,高丽陷入战火,可不要怪在下没有提醒你们。”
“大败之后,女真人退入高丽?”
金富轼和金有成对视一眼,都是瞪大了眼睛。
这位王相公兵强马壮,谁都知道,但能够使强大的女真铁骑逃窜,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下倒是想见识一下,王相公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金敦秀说完,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可不要到时被女真人杀个落花流水,反过来要向高丽求救?”
马扩和李若虚都是脸色铁青,愠怒异常。
王松轻轻摇了摇头,笑道:“金相公,胜负高低,战场上自有分晓。金相公今日前来,除了显示高丽的善意,还有其它事情吗?”
王松不会和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置气。用后世的话说,这金敦秀虽然屡屡抢台词,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而已。
金富轼和金敦秀耳语了几句,金敦秀看了几眼王松,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金富轼道:“王相公,这是在下的侄儿金敦秀,芳龄二八,待字闺中。如若相公不嫌弃,便让侄儿侍奉左右,也使高丽和中华永结同心,互不相负。”
堂中之人,包括王松自己,都是愕然失措。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高丽使臣,会来这么一下。
“这……”
王松看了看脸色通红的金敦秀,迟疑不定。
“相公,快快答应下来,将来若是收复高丽,也有一强援在助!”
马扩低声细语,李若虚也是苦口婆心。
“相公,你内室只有柔福公主一人,许多将领惴惴不安,宋室旧臣又是心存侥幸。何不顺水推舟,稳定军心,绝其杂念。”
金敦秀脸上阴晴不定,完全没有了往昔的骄纵和跋扈。她紧张地绞着手指,偷看着前面的王松,仿佛一个死刑犯,在等待法官的宽恕。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马扩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金相公,令侄青春貌美,和我家相公确是良配。只是,令侄非能代表高丽王室,恐怕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金敦秀面色变的苍白,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金有成拦住。
“王相公,各位贤达,金敦秀虽非高丽王族,却是堂堂正正的新罗王室后人。和王相公是不是良配,昭然若揭。”
金有成肃拜一礼,面容肃穆。
王松点点头,阻止了马扩,轻声道:
“新罗、中华能够重归旧好,在下自然愿意。这门亲事,在下答应了。”
金富轼怅然若失,金敦秀也是眉头松开,金有成大喜过望,肃拜道:“多谢相公!”
阳光透过窗户进来,洒在王松身上,庄穆至极。金富轼眼光扫过王松平静的脸庞,心中突突直跳。在王松的身上,他莫名地觉察到了那种“天命所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