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呼吸拂过颈侧,他一下子僵硬了脊背。
很古怪。
他就算再怎么虚弱,也不该被一个没有半点拳脚功夫的少女,一碰就卸去浑身力气……想是这样想的,人却一动也不敢动。
但他身上太湿了,水汽悬于鼻尖。少女眉心微微动了动,很快幽幽醒来。
江浪汹涌,她一个女子要拖着和自己有身高体型差的男人,非常消耗体力。所以守夜时才支不住睡了过去。
似没分清眼前情景,她愣了下才回过神。
四目相对后,仓惶与他拉开距离,耳缘染上绯色,正要说些什么……山洞外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洞穴空旷幽静,因此声音容易被放大。来的不只有一两个人。
对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连草叶被踏过的哗哗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尚芙蕖直起身,拽住他的袖口,唇瓣紧张抿成一条线。
看样子是要让他往里躲。
她找的地方倒是极有技巧,不仅仅隐蔽性好,还留出一条退路。
可陆怀反手将她拉到身后,摇了摇头,示意其不要出声,先静观其变。
来者步子凌乱,听起来倒不是那些刺客,更像是某户人家的家丁下人。
果不其然,脚步声停了下来。有年轻男人的声音,随着发尖的水珠滴进衣襟,冰凉凉落在心口——
“芙蕖?”
芙蕖……尽管未曾见过面,他还是能猜的出来是谁。
“孟哥哥!”
她听出声音,两眼亮了起来。拽着并不怎么紧的手被挣开。
少女提着皱巴巴的衣裙,话语里难掩雀跃,“孟家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说来也是巧合。”
孟朝进笑道,“有家仆今早在河边捡到一块帕子,我认出是你的,又打听到昨日祭祀大典闹了点动静,就带人过来寻你。”
两人寒暄几句,孟朝进忽然提及,“芙蕖,还有尚伯父的事你不必过分担忧,以你我两家之谊,定当全力相助。”
尚芙蕖忍不住抹泪,“是我不好,连累了阿爹……”
当日挣扎反抗的代价,便是从她亲人身上讨回。
听着孟朝进轻声安慰她,陆怀静静靠在石壁上,望着火堆余烬,其中焰红闪烁,经过一夜燃烧后余温仍旧炽热。
对于这次半步不离地相护,心里也有了估量。她不顾一切跟着跳下来,为的是救入狱的父亲。
为保命她得罪了宋党。
所以,自己这个唯一能与宋党抗衡的皇权代表,要是死了,尚家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非亲非故,必有所图。但亲耳听到这些,喉咙里还是像堵了一团棉花。
不论有无企图,这份恩情都无可置疑。但真正让他噎得厉害的……恰恰是那个非亲无故。
“对了。”少女终于想起他了,“陛下还在里面呢!”
第一次听说这人,是从暗卫口中得知的。
他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君王。
旧情二字,当时听来只觉轻飘飘,还能轻拿轻放。不知从何时起,却越来越像一块被细绳系起来的铁块,悬在心尖上。
沉甸甸的。
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面容温和的年轻男子走到他面前,视线交汇那一瞬,灰烬中的火花乍然跳了一下,炸出声响。
两人之间似有静默。
气氛微妙,但终究是孟朝进垂下眼帘,“草民恭请陛下圣安。”
只一眼他便有预感。
尚芙蕖此生都不可能出宫了。
…
遇刺一事闹的满京风雨。
从看到刺客第一眼起,他就把剩下的算盘全都打好了。
长公主和安王是已死之人,不足为惧。所以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口黑锅都得是宋党背。
水里飘一会儿,就换这么个难得机会,稳赚不赔。
长舒一口气,他搁下手中朱笔,盯着案前翠绿欲滴的云竹。面色和语气都无波无澜自然而然地问起。
“尚美人今日下午做什么了?”
她救过他一次,理应回报,所以多过问两句也是应该的。
但为什么给她晋位份,还要专门绕一个大弯子把后宫所有人都往上拔一级,他就说不出来了。
天气渐渐热了,偶闻几声蝉鸣。
齐忠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说道,“去赵容华宫里了……”
见他神色略有迟疑,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天子眼都不抬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铺开奏疏。
“说。”
“是、是是是……”
想起穆太后的吩咐,齐忠两只眼左右各晃了一圈,才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您为何……不直接去尚美人宫中坐坐?”
天子过问这位美人,次数多到异常。他这近身伺候的内侍,只要脑子没被门夹,就都能看出异常。
太后自然也注意到了。
一滴朱砂溅在墨黑字迹上,眨眼间便晕染开,而原本红黑互不侵染的两色,此刻迅速融成一团。
不知想到什么了,陆怀眉睫微动。
“这话是太后让你说的?”
周遭寂静片刻,锐利如剑的眸光从头顶落下,齐忠后背出了冷汗,自知说错话了,慌忙跪伏在地。
额头死死贴着手背,一言不敢发。
“你去回太后,朕不玩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套,待风波平定便遣散后宫。另外,记清楚了——”
冰棱般的音色刺了过来,“谁才是你的正头主子。”
但话是上午放的,下午就打脸了。
关押在刑狱中,还没来得及处置的那批蛮族俘虏,其中有一名蛮族女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竟逃了出去。
新柳迎风拂动枝条,缓缓舒展身姿。沐浴在日光下的皇宫依旧一派平和安宁,只有看不见的角落里,数道黑影来回穿行。
齐忠才被敲打过一番,这会儿端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结果那盏试过一遍的茶水。
陆怀只用了一半,就又埋头到书案前。
六月初还不是最热的时候,所以小腹处那团火蹿上来时,他只愣了下,便随手抄起茶盏砸向对面的云竹。
砰——
瓶身碎裂,身上那份热意却依旧没有消褪的痕迹。
他太熟悉这种情况了。
一把拉开底下的暗格,取出解药,天子眉眼骤然阴沉。
“传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