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香回到了屋里,左右看余人。不敢言声。
“没找着么?”小楼低声语。
“婢子无能……”
小楼低头想了许久,再抬头问玉香,“他能归否?”
“能!”玉香笃定地答。
小楼啪第一声把门打开,“季通!着甲!谁人都不得靠近,若有鬼祟者,格杀勿论!”
“季通得令!”
蔡鹮两眼无神,“玉香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听天由命……”
杨暮客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对面是一台电视机。
电视上播放着一个古装片。电视上有一个电台标志,是九颗行星环绕,最后一颗又大又亮,底下写着天英星有限电视。
一个名叫刘醒的男子,正在与名叫包守一的县太尉合谋袭杀包神威。
“此人乃是大人堂叔,您指使小人去杀他。定要惹得宗族震怒,太上令下,您定然地位不保。请三思。”
包守一身着黑白官衣低着头,胸前绣白鹤展翅图,背后绣山峦迷雾日出于东。两手抱着腰上的玉带,“胆小!成大事者,定要学会断舍离!”
这时西皮流水的鼓点响起来,包守一画着黑白脸转过身,“我自小习得文武求功业,一十五载成了县太老爷,他不过贪财枉法求苟且,欲要断我前路,此怨难解。”
镗啷啋!念白,“饶他不得!”
杨暮客手拿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这回电视上播放的是天气预报。
“中州九朝因灵韵回归,各地气象并不稳定。以汉朝乾朝京都两线之北,多云多雨。请北方的同志添衣保暖,注意防寒。南方的同志可以开始播种耕种。今日的天气预报到此结束。”
电视里响起渔舟唱晚的音乐。
杨暮客再次更换频道。
这时电视上播放动画片,是一个老头儿在说话。老头白色须发飘飘,“你要知晓,你一路走来因背景深厚,行事强横,无人敢招惹于你。但你此刻露出破绽,人心异动,前途未卜啊。”
镜头换到一个扎着两个冲天鬏的小孩儿身上,那小孩嘟着嘴扯着红肚兜,“师傅。您怎么就知晓这就是我的弱点呢。”
“我用泥巴和莲藕给你捏了一个身子。你能重新做人,本就是天大的福分。但你向来得理不饶人,岂不是逼人太甚才是祸患?”
杨暮客按下遥控器,电视关了。
这些节目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已经不知困在这里多久了。他看着电视机倒映出的面容。时而是青面獠牙的大鬼,时而是面容俊秀的少年。沙发下面的地毯是一张太极图,太极图在不停地旋转。
这一回,他承认自己病了。
这么明显创伤应激,即便是想忽略都不可能。
更何况杨暮客身为修士,明白道心圆润无瑕的重要性。可以说,这就是外邪。心中有了外邪,莫要谈什么成仙得道,就连筑基那一关都过不得。
杨暮客心中知晓外头的人一定很担心他,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治不好病,就这么离开。若是修为到了,一身法力圆满了,离筑基临门一脚之时却没能医好心病。那时要怎么办?
等死吗?
杨暮客身上背着净宗虚莲大君的债,背着要与锦旬真人论道的债,背着要和企仝真人论道的债。就算这些都是外人,他杨暮客躲躲就过去了。权当是不要脸了。
但是师傅的恩情呢?
还不起啊!
没了风雨雷电,没了四行座位,没了窗上的雨瀑,他是正常的。但若再遇见,他依旧会疯。这一点杨暮客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把自己就这么交代出去。他不允许自己有这么愚蠢的病。
他不知道要如何从这小空间出去,也不知如何面对师兄……
在杨暮客的卧房里,蔡鹮帮着杨暮客脱了衣裳盖好被子。用湿毛巾给他抹干净脸。这白净的脸上尽是泪痕,蔡鹮心疼不已。少爷究竟是遇着了什么伤心事。怎地会这样?
玉香来到了小楼屋中。
小楼接过飞进来的纸鸢,看也没看就丢进了纸篓。
玉香近前,将纸鸢拾起展开放在小楼桌上。
“我们一路走来,看似我是主心骨,其实都是依着他杨暮客的性子在走。你莫要解释什么,你们虽然都敬重我,但只要是杨暮客决定的事情,就改不了。这买卖,我做得,也能不做。我本来就不大在乎钱财,你们给我指了一条路,我做好了。但如今那杨暮客你说丢了魂儿,哭哭唧唧不似男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香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姐,扶着她坐下。
“婢子去寻了,有高人说魂儿还在。但并未在云中。少爷是得天地眷顾之人,婢子能耐浅薄,帮不上忙。只能凭着少爷自己回来。”
小楼眯眼,“你那盘坐出神之法,可不是祝由术吧。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亦或者说,是你们不能告诉我的?”
玉香只能硬着头皮作答,“小姐聪慧之极,婢子也不敢诓骗小姐。只是能说,您亦是有大身份之人。”
小楼目光凌厉,“我亦是有大身份,他杨暮客亦是有大身份。如今这种情况,是否是其他人做局陷害我俩?”
“婢子不知。”
“哼。一问三不知。你这婢子究竟有何用?伺候我穿衣吃饭,这事儿我去牙行随意买一个丫鬟也行。”
“婢子只能努力护住两主周全,哪怕以命换命。”
“够了。这话就说到这里。如今最紧要的是要想办法把那臭小子弄醒。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婢子点着的那盏灯,名为引魂灯。灯中香油是宗庙香火供奉后的灵物。放在少爷身旁,便是给少爷的魂儿指明了方向。只要灯不灭,就有一丝希望。”
小楼长吁一口气,“书中有言,修行者会引魂之法。你就不能把他的魂儿招回来吗?”
“婢子不知少爷生辰八字。”
听到此处贾小楼茫然地看着玉香,“你一路伺候我们,你还是一个修士,连你主子生辰八字你都不知道?”
“婢子的确不知。少爷与众不同。是大鬼托生成人。”
小楼眯眼,“你说他曾经是大鬼?大鬼会丢魂儿么?”
玉香两眼迷茫。
天上已经乱成一团。
九条龙只留下一条,其余都去各方报信。翅撩海海主听闻此事之后起身化龙出海,直奔正法教黑砂别院。
黑砂观中福水子正在清扫塑像。纵然有大阵抵挡风沙,但还是有灰尘被卷进来。道祖雕像怎能蒙尘,福水子如今事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把厅堂打扫得明光瓦亮。
他瞧见一个妇人出现在大堂门口。
“请问海主找谁?”
白海主浅浅一揖,“老身前来求见兮合真人。”
福水子尴尬一笑,“兮合师祖去仙人洞府做客去了,弟子也不知真人在哪儿。”
天空中一朵白云飘下,兮合真人落地揖礼,“兮合拜见烛炝后裔,白淼大君。”
福水子这才跟着揖礼,而且是深揖。他上一次与白淼相见,并不知白淼身份,只当是寻常海主,这一回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见识短浅,竟然错过了这么一条大腿。
只见白淼打开洞天,“兮合真人里面请。”白淼看见了面色挣扎的福水子。“福水子道友也里面请。”
福水子再次深揖,“多谢大君。”
白淼的洞天是一处幽静的地穴,钟乳石七彩闪耀,硫磺味道浓重。显然是把一处海底火山搬进了洞天充当道场。穿过洞穴,来到了一个温泉池坛边上。
红砂满地清幽径,琼玉金光八角亭。
彩贝为桌迎客来,香醇美酒枕冰凝。
福水子可不敢进亭子,就在那碧玉石砖上站着。
兮合落座之后,白淼直接了当地说,“紫明上人的魂儿丢了。”
兮合本要去端酒杯的手停住,“何时丢的?”
“不足三个时辰。”
“何地丢的?”
“鹿朝境内,雷云之中。”
兮合眯眼,“可是人为?”
白淼摇头,“仙人之下,绝无可能。”
兮合这才把酒樽端起来,“那便是紫明师叔自己的缘法。我们管不得。”
白淼讶然,“真人如何笃定?”
兮合呡了一口酒,“世上鬼化人身,独此一份。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么大的干系,你以为是可轻易干预的么?只怕是锦旬比你我还急。”
“真人你于我的洞天之中,唤他人名号……未免也太放肆了。”
兮合美滋滋地笑了,“也就是在大君洞天之中,我才敢直呼其名。烦他呢。”
白淼被兮合放松的神情感染,也提起酒樽,“兮合真人想来不日就要面见锦旬真人。届时报以师徒之礼,想来心中不好受吧。”
兮合饮酒不言,而后干脆了当地说,“若非天道宗迁移胎衣,对齐经纬,便无今日浊灾反复。我那苦命的小师叔,若是他回到了上清门知晓,治理浊染是给天道宗对齐胎衣地脉擦屁股。不知他要怒到何等地步。紫明师叔只要过了这一坎,前途无量。若他过不去,那我们只能等着上清门观星一脉再出俊杰。”
白淼抿嘴,“真人已经算出来紫明上人的命数了?”
“世上没人算得出来,我师傅亲口说的。飞升在即,他关心的事情少了。唯有归元临终收徒此事他放心不下。”
“听闻乾阳观一位老修士掐算紫明上人的命数,致使寿数提前终了,可有遗言留下?”
兮合摇头。
白淼无奈长叹,“唯有我龙种艰难啊。”
兮合喝光酒把玩酒樽,“若是紫明师叔逃不脱此劫,你们会更难。”
白淼面色难看,“请真人出手,紫明上人安全必须无虞。”
“不必你说,贫道去也。”
兮合划开玄门,一去无踪。福水子呆愣当场。白淼招招手,“上一次宴请福水子道友,没能让道友尽兴,此回咱们没有利益纠葛,本尊备下薄礼,请道友享用。这一樽酒,乃是九幽之泉酿制,取虫骨浸泡,以龙珠滤出杂质。一杯可延寿百年。”
“多谢大君赏赐。”福水子这一回把身段放得极低,全然没了别院之主的气派。
兮合来至鹿朝,直奔费悯神国而去。却不料扑了空,费悯已经领着天道宗的至空道人前往金日郡。
至空道人便是一直在九天之上观察杨暮客的天道宗修士。他成就阴神已久,遂不惧罡风。但离出阳神的修为还远。宗门以神珠树千年之果作赏,差他来监视杨暮客。本就是一桩美差。但这桩美差竟然出了差错,那小东西的魂儿竟然丢了。
至空道人首先怀疑到了费悯身上。
费悯为了洗脱干系,亲自领着至空道人去巡查金日郡周遭。
巧不巧的,那东番林场的大阵坏了好几百年,里头封印着的虾元古神早就溜出去了一缕元神。
费悯守在杨暮客的屋外面容紧绷,至空道人则拿出天地文书细细盘查。
兮合真人乘风来到此地,“福生无量,二位可曾找见紫明师叔的魂儿?”
费悯看了一眼至空。
至空道人时揖,“师兄来得巧,东番林场的虫子跑出去了一缕元神。师弟正在检索是否此事与它有关。”
兮合帮他把玉书合上,“此事与那邪神无关,是紫明师叔自己的缘法。元灵大神如今醒来,不论是浊地的牛妖,还是惦记师叔的邪神,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伤害师叔。师弟还是快快向宗门通报去吧。”
至空道人嗖地一声飞到了天上。
费悯叹息一声,“多谢真人搭救。”
“此事怪不得正神。多事之秋,多事之地。谁能想到偏偏是在这邪神居所闹了这么一出。小师叔今日要吓坏了许多人啊。”
两位大能就这么在屋外头守着。
夜黑风高,刘醒爬到了包氏租住的小院里。他往水井的绳子上撒上了一把蛊毒。而后匆匆逃了出去。
包守一告诉刘醒,只要撒完蛊毒之后进入冰室等上两个时辰。蛊毒自然消解。
包神威有睡觉前泡澡的习惯,他在浴室里等着下人烧好了热水给他来按身子。手中拿着包守一送过来的投资合同。
这侄儿果真有坑蒙拐骗的禀赋,投资合同上写得巨细无遗,而且今日飞舟之上,那侄儿竟然真的与贾小楼谈成了出让金日郡商铺的事情。
刘醒回到了包守一家中,钻进了包守一为他准备的冰室。
包守一来到冰室门前,“可有人看见你?”
“大人,小的做事儿您放心。绝对没人看见。”
包守一轻轻地把门插销塞进了石门上,“那就好。”他轻轻地靠着石门,“你说我若是不当这个县太尉,去当一个富家翁,还有前途么?”
“大人这话说得,有吃有喝,怎地不比在这县城里头受气强。您是那京都里的金凤,来到咱们这小地场当雄鸡,多屈才啊。”
包守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他今生头一回杀人。便是要杀自己的叔父,便是要杀一个无辜之人。他缓了一口气,“你别在里面太久,两个时辰就好。两个时辰以后你偷偷地离开,也不要让人知晓你曾来过我这儿。”
“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