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不久,陈桑去了京城电视台上班。
小优问她,“既然当初的辞职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何找出藏在公司里的内奸后,还要选择辞职?”
陈桑是这样回答的。
她说:“人生,总要为自己真正活一次。”
从前给周宴京当秘书,是恋爱脑作祟,往脑子里灌了不少水。
后来在霍峣的公司上班当秘书,也是想要借着这个职位来接近他。
但事实上,陈桑真的喜欢当秘书吗?
不。
诚然,她当秘书已经当的得心应手,但她真正的梦想,一直都是传媒。
她的大学老师为她介绍了电视台主持人的工作,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陈桑并不想错过。
霍峣跟她想法一致,支持她所做的任何决定。
只要有梦想,任何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只是,陈桑的职业道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一帆风顺。
像电视台这种工作单位,最是讲究论资排辈。
进去之后,带你的是哪位师父,所属什么派系,都有着一定的说法。
陈桑若是个普通的新人还好,问题在于,她不是。
身为霍二爷妻子的身份,让所有人对她恭恭敬敬,也让她被隔绝在任何派系之外。
偶有想要阿谀奉承的人主动围上前来,也只是为了想通过她结交到霍峣。
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陈桑忍不住对着霍峣吐槽:“我感觉,我现在在单位里,就像是一个被摆放得端端正正的花瓶。”
电视台的台长和各位领导无论私底下怎么想,表面上都对她亲近有加。
纵然她是个新人,依旧给她安排了黄金档的娱乐节目。
因为并非正统的新闻类别节目,加上原先那个节目上还有好几个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所以陈桑即便在主持的过程中出错,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更别说,节目全程在摄影棚内录播,说错了话又如何?
剪辑掉重新来一遍就行。
台长会在她出错的时候,温柔安慰她慢慢来。
为了庆祝她的入职,还专门举办了一场欢迎宴。
他们甚至在饭桌上提到了去年年底的收益情况,并隐晦地提醒:“小陈啊,今天我们台里的广告收益万一没达标,到时候可得让你老公多多出力了。”
那一刻,陈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在单位里的定义是什么。
关系户。
还是空降的那种。
她不知道她突然成为那档娱乐节目的替补主持人,会挡了多少人的路。
上层的领导巴结,底层的同事看不惯,成了她现实生活的常态。
但更多的是,周遭奉承巴结的人,成量级增长。
陈桑抱着个枕头,对着还在电脑前处理公务的霍峣说道:“现在我算是明白,你平日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了。”
不怪乎有人谈及霍峣时,总说他性情乖戾,不近人情,成天碰上想要奉承结交、从他身上讨好处的人,若是不传出点不好的声明出去,凑上前来的人只会更多。
霍峣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脑袋稍稍一偏,玩味地睨她一眼,“出去上个班还有这好处?回来都知道心疼老公了?”
陈桑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有感而发。”
霍峣:“要是不喜欢做娱乐节目,回头我请台长到家里来吃个饭,让他把你调去播新闻。”
陈桑连声拒绝:“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你这么做,不是做实了我是个关系户吗?”
霍峣面色从容:“你老公有关系让你靠,还不想要?”
陈桑的想法挺豁达:“我这不是怕挤掉别人的机会么?”
霍峣:“京城本就是个吃人的城市,你不努力往上爬,多的是人踩着你上位。你有能耐挤掉别人,是你的本事。”
如今都讲究狼性竞争,就连霍氏公司内部也不例外。
工作努力上进的人,会得到高额的绩效奖金。
而工作拖后腿的人,自然而然的也会被优化。
陈桑瞥了一眼霍峣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既然你觉得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那我去别的地方,会不会好一点?”
闻言,霍峣停下手上的动作,长腿迈到陈桑跟前,将人抱在腿上。
“我的宝贝想去哪儿?”
陈桑窝在他怀里,仰着头说:“电视台有个外派的机会,去c国。”
霍峣眉心微蹙:“要是我记得没错,那里可能要跟邻国打仗?”
手握权柄之人,掌握的消息永远比寻常人更多。
到了霍峣嘴里的“可能”,实则已有十之八九的概率。
“嗯。”陈桑点了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我发现比起在摄影棚内当主持人,我更喜欢出去跑新闻。我要是继续留在京城,只会一辈子生活在你的庇护之下。所以,我想出去闯一闯。”
霍峣:“陈桑,你知道当战地记者意味着什么吗?”
自从结婚后,他叫宝贝、叫老婆、叫乖乖都有过,唯独极少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
此番这般郑重,无疑是因为这件事跟其他的事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我知道。台里没有一个人想去,甚至因为这次外派,台里所有能找关系的人几乎都找了,就是因为不想去,担心自己会死在那里。”
陈桑道,“我也怕死,可在这个世上,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就像先前病毒爆发,那么多的医护工作者自告奋勇地前往一线。
是因为不想活着吗?
不是,他们只是希望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霍峣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眸泛着些许微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我怎么活?”
陈桑的心底闪过一瞬间的沉默。
半晌,她小声嘟囔着:“不一定会死的。”
“如果我没结婚,依旧跟从前一样孑然一身,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名。但正因为我结婚了,生活有了羁绊,所以,我在去之前,必须征求你的同意。”
“我不同意!”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霍老爷子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气势汹汹。
“桑桑,我这个当爷爷的都这么大年纪了,原先你们俩去度蜜月的时候,我就盼着你们能生一个蜜月宝宝,甜甜蜜蜜的,多美好?”
“结果商湛这么一出家,闹得你们俩最后连蜜月都没去,尽顾着怎么去劝人了。好不容易等现在工作有了着落,怎么又要去当什么战地记者呢?”
“就不能安安心心地留在京城,给我生个重孙子吗?”
“可怜我这一把年纪了,辛辛苦苦拉扯阿峣长大。临死前,就盼着能看到阿峣结婚生子。这样一来,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可以安安心心地进棺材。”
霍老爷子说得那叫一个真切,正想上前跟陈桑好好说道说道,突然看到陈桑被霍峣抱在腿上的画面,连忙捂住双眼,背过身去。
“我先声明,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霍老爷子表示,“你们就该这样才对,小夫妻么,和和美美的,安心孕育下一代才是正事儿。”
自从结婚过后,霍老爷子对陈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原先是觉得霍峣跟她在一起,这一条路必然会走得很艰难。
可现在当这条路走过来之后,所有的难题纷纷迎刃而解,霍老爷子自然对陈桑不再怀有太多的抵触意见。
而是在结婚之后,见天儿地对着陈桑催生、催生,再催生。
霍峣:“爷爷,我们还年轻,没打算这么早要小孩。”
这是两人一致商定过的决定。
霍峣想要再过几年二人世界,陈桑则是想要奋斗事业。
两人观点一拍即合,很快达成共识。
霍老爷子透过地上的影子,看到陈桑从霍峣腿上下来,直接转过身,对着霍峣就是一个大逼斗。
他一掌拍着霍峣的背:“还不要?你都快当鳏夫了,还不想要孩子?”
陈桑解释:“爷爷,我只是想外派,不是去送死。”
霍老爷子张口说道:“反正我不同意。万一你死在了那儿,我们这个家就散了。我这孙子是个轴的,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他当初为了让我同意你们俩的婚事,硬生生在我的病床前跪了一晚上。”
“我既然同意了你们俩结婚,就想看到你们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现在孩子还没生,命就先不要了。怎么、你们是想看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峣小时候被绑架那一次,霍老爷子已经经历了一次差点失去孙子的风浪。
这一回,他说什么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
“所以,你们这次家庭会议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样的?”
“霍老爷子最后妥协了吗?还是你选择了妥协?”
咖啡厅里,小优一脸好奇地对着陈桑问道。
“霍峣出面,帮我说动了霍老爷子。”
照霍峣的意思是,人生往往不会因为做过什么而感到后悔,通常都是因为没做什么而感到遗憾。
要是他拦着不让陈桑去,或许,她的心里一辈子都会留下这个遗憾。
他愿意放手成全,让她去飞。
而霍峣说动霍老爷子的理由也很直接。
他花高价聘请了国际上盛名在外的佣兵团,在外专程负责护卫陈桑的生命安全。
甚至于,还跟港城某位看不惯的人暗中取得联系。
他知道对方跟c国当地的武装部队交情不浅,有他在从中知会一声,无疑是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关于后面这一点,霍峣并不曾对陈桑提及。
小优双手捧脸,忍不住感慨:“真是羡慕你有个好老公啊!他完美得就像我的李泽言!”
感慨完毕,小优突然想到什么,神色有些落寞,“所以,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告别的,是不是?”
“嗯。”陈桑点了点头。
小优噘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呜呜呜……你一说这话题,我就突然觉得好伤感。”
“我去追求我职业生涯中的理想世界,你该为我感到高兴,不是吗?”
人活一辈子,总该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去努力一次。
陈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应该慎重考虑,甚至周围的人大多都在劝她。
“看啊,你已经嫁给霍峣,实现了阶级跨越,为什么还要跑去战火纷飞的国家,去受这份罪?”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多人费尽心思找关系,不就是为了不去前线送死吗?”
“就算你能活下来又如何?万一那里到时候打起仗来,断水断电,炮弹满天飞。不小心炸到你身上,弄成个残疾,你下半辈子怎么过?”
……
诸如此类的言论不胜枚举,几乎天天都在陈桑的耳边回响。
有好几个瞬间,陈桑甚至感觉自己成了“孤勇者”。
还是不被人所理解的孤勇者。
但既已是做好的决定,陈桑不想再提,干脆对着小优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对了,你最近怎么样?工作累不累?”
“工作倒是还行,霍总虽说是个剥削人的资本家,但给牛马吃的草料还是特别足的。光是上个月的奖金,我就拿了三万。”
小优双手捧着脸,一脸苦恼地表示,“我现在主要是家庭矛盾。”
陈桑咋舌:“你妈又催婚了?”
“可不是。”
提起这件事,小优就一肚子苦水,对着陈桑不吐不快。
“我今年明明才二十六岁,到了我妈的嘴里,就成了奔三的老姑娘,再不找对象就来不及了。”
“关键她催婚的时候,还振振有词,说我跟人认识之后,总得谈个两年恋爱接触接触,看看合不合适。万一不合适,还得再换,再接触两年看看。这么下去,可不就得现在做好相亲的准备?”
陈桑表示:“我差点就被你妈说服了。”
小优连忙拉住她:“可别,你是我的好姐妹,怎么能临阵倒戈呢?”
陈桑:“就我自己的观念而言,如若是你爸妈介绍的相亲对象,至少在家世和人品这一关,过了他们的考验,不然也不能跟你见面。”
现在这社会上的坏男人太多,骗钱骗炮的一大堆,甚至还有不少婚前负债、亦或是平日里有赌博嫖娼陋习的人。
再不然,就是挣不到钱,没法养家糊口的那一种。
父母介绍的,起码知根知底。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可能是因为我平日里小说和偶像剧看得太多,不知不觉的,就会提高看男人的标准。难以想象,一个身高匹配、家世相当、性格优良、学历过关的男人,在社会上竟然成了稀缺资源。”
“但就算是这种稀缺资源,通过我父母介绍的方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也会忍不住问自己,你真的想跟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吗?”
“说实话,在没遇到真正让我心动的人之前,我并不想将就。”
小优能说出这话,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她有足够的经济来源支撑她的底气。
她不想扶贫,不想人生的后半程,跟一个只是因为条件相当的人而凑活过一生。
甚至于,这婚也是她的父母出于社会的舆论,而想让她结的。
小优:“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辈子不结婚。你还记得,我们先前一块看的那一部意大利纪录片吗?”
陈桑点头:“我记得。纪录片里的那位女老师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一生未婚。”
当然这也跟那里的国情相关。
一是结婚的成本太高,二是因为在那里未婚生子依旧能得到同样的社会保障。
在国内,一个非婚生子的孩子关于如何上户口的事,都是一个问题。
而那个国家对于婚姻的宽容性很高,对于未婚生下孩子这件事,更是社会的常态。
有很多人同居几十年,有了好几个孩子,都未曾领一张结婚证。
想要结婚,亦或是不结婚,都是自己的自由。
想要恋爱,亦或是分开,也是自己的自由。
小优最近又重新看了一遍那部纪录片。
“我不认为爱情或婚姻是生活的全部。我现在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爱情到来当然美好,但若是不来,我也能坦然接受。”
……
陈桑出国外派的那天,所有人都去机场送机。
包括出家的商湛。
不,准确点来说,他去了青城山修行,成了一个道士。
初恋死后,又出了林柔那档子事,商湛道心破碎,放弃家族的产业,成了一名俗家弟子。
父母劝过他,霍峣也亲自出面劝过,却依旧没有改变商湛的主意。
父母之间荒谬的相处,让他自小便对婚姻抱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他并不渴求婚姻,曾经也在失去挚爱后,寻求替身委曲求全过。
可到头来,终究事与愿违。
没人想过从前游戏人生、潇洒恣肆的商湛会出家。
也从来没人想过,如今在机场送别陈桑离开,最后哭得一脸梨花带雨的小优,最后真的会一生未婚。
在送行的人中,唯一在世俗意义上而言的正常人,或许只剩下周羡南。
他遵从家里的安排,一天三场不间断地相亲。
家里人深知他纨绔脾性,给他介绍的都是个顶个的女强人。
周羡南不在乎对方家里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只在乎对方能不能看上他。
他投资的会所赔钱得远比赚钱的更多,这年头挣钱真没那么容易。
周羡南雄心壮志想要干出一番事业,让父母对他刮目相看。
事实却极为残酷。
资本的市场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掌控,他没有霍峣的头脑,纵然有家世扶持,到头来还是赔得血本无归,需要家里出面兜底。
兜兜转转一生,到头来还是不得不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
这就是如今社会的现状。
有凤毛麟角之辈,但更多的,还是庸碌一生、为生活四处奔波的芸芸大众。
周羡南没说的是,他其实很羡慕陈桑,可以勇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他不能。
出生于周家,他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利益,也必须接受家族安排的商业联姻,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
周羡南最终跟一个跟他同龄的女强人结婚。
对方父母双亡,早早承担起家业,需要一门强势的姻亲来巩固业内地位。
而周家需要一位能干的儿媳,帮助纨绔儿子支撑起家业。
双方一拍即合。
匆匆见过几面后,便定下婚约。
周羡南结婚的日子,其实就在陈桑出国前的两天。
他扮演着新郎的角色,循规蹈矩地去迎亲、敬酒,在所有亲友的面前,许下会跟新娘相伴一生的约定。
没人知道的是,当两人站在台上,主持人询问他是否愿意跟新娘结婚时,他脑海中一阵恍惚,一时间甚至没想起新娘的名姓。
也没人知道,在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他的新娘因为公司意外出现的一个状况,还在伏案工作。
他说:“这些事,要不就让底下的人去做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新娘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你之前投资的那些会所才会全部赔光。”
周羡南想说,其实也不是全部都赔了。
至少其中有两家是赚的,只是另外赔的那十几家亏损太大,所以才没能填补上窟窿。
但他疲于解释。
本就是因为利益相结合的人,相互不理解才是正常的。
那一夜,周羡南是一个人在婚床上睡的。
而他的新娘,则是在电脑前,彻夜未眠,亮着一盏灯,通宵工作。
直到解决完事情后,方才疲倦地靠在电脑前沉沉睡去。
然而两人即便在私底下毫无交流,依旧会保持每周三次的频率孕育下一代,以及在众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
就像现在,他的妻子会亲密地挽着他的手,对着陈桑微笑祝贺:“祝你一路顺风,早日获得普利策奖。”
陈桑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周羡南在心里想,他的父母果真为他选择了一位学识过人的妻子,不像他,连什么是普利策都不知道。
周羡南也只是偶尔,在送别陈桑后离开机场的路上,路过小优时,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上一句:“你等会儿回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对方笑着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不用,我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