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月亮躲进云层,山顶的风吹来一阵夜的凉意,在青年胸腔处那颗早已苍夷的心脏上无声撕扯。
裴祈遇怔然的瞧着那熟悉又刺眼的一幕,早该麻木到无动于衷的才是。
可他仍然感觉到心口一阵阵席卷到钝疼,视线所触及的画面传输进大脑,一帧帧的清晰划过眼前,近乎凌虐般侵蚀青年那脆弱紧绷的神经。
透着机车后视镜,裴祈遇仿若能感受到她那冷冷望着自己,沉沦在近乎汹涌的要将他吞没的情绪之中,心底还奢望的想着对方能施以援手。
在被漫无边际的苦涩侵袭时,裴祈遇温吞的眨了下眼睛,不合时宜的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医院签署一份自愿捐赠眼角膜的协议。
如果哪一天能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对裴祈遇来说,或许是他得到的一份礼物。
刚刚倏然亮起的车灯又暗了下去,凉风席身,林听筠轻嘶一声,尝到了很淡很淡的血腥味,她偏过头躲开男人凑上来继续的亲吻。
机车后视镜上那截手腕也早已没了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阿筠。”
男人额头抵着林听筠的肩膀,轻喘着气,垂眸思索着什么:
“是不是每借一次你的名义,都要支付一次报酬?”
“啊。”
林听筠微仰首看了看天上零散的星星,深刻的像是那人腕骨上的一点红痣。
她唇边牵起一抹轻笑,漫不经心的抬手摸了摸周景烁的后脑勺,似感叹了 一句:
“看心情吧。”
……
临近晚上十二点,山顶围场处的人陆陆续续下山。
林听筠曲起指节敲了敲银白色赛车的车窗,看着车窗后隐约露出的轮廓,语气淡淡。
“裴祈遇。”
林听筠在不久前就认出了,在山脚围场的显示屏上,那个不要命赛车的车手原来是那个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在她面前表现大部分都是温顺模样的裴祁,裴祈遇。
他身上总是有吸引她的魔力,不管是以前富有向上的生命力,还是现在极致玩命的疯狂。
这是那天下午聊及隔天去邱诃项目基地看看,却弄的不愉快后的第一次见面。
林听筠的语气一下将青年拉回到四年前那个酒吧。
赛车的车车窗降下,散发着蓝光的屏幕朝向了林听筠。
【我成年四年了。】
【我不是学生。】
“……”
林听筠沉默了一瞬,对上他那双黔黑漂亮的眸子,心里烦躁的情绪一涌而上,她抬手拍下青年头盔的挡风板,冷声叮嘱道:
“慢点开,注意安全。”
山脚山顶的围场都配有同样设置的显示屏,林听筠在山脚看见了裴祈遇的赛车实况,率先登顶的青年也同样看见了那从山脚疾驰而上的飙车实况。
【你也是!】
那个感叹号像是青年口不能说的语气,林听筠好心情的勾起唇角,紧接着感受到自己属于姐姐的威严在被挑战,好心情淡下去:
“要你管。”
随后转身离去。
裴祈遇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
林听筠第一次开自己的‘宝贝’开这么慢,下山时间几乎是上山时间的两倍多。
一看见那道白黑色的车影,宋淇悠迫不及待的要冲上去给林听筠一个熊抱。
林听筠手抵着宋淇悠的肩膀,随后把头盔摘下,丢进她的怀里。
“上来。”
下一秒,林听筠手拧上车把手,引擎将将发出点运转的轰鸣声,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全方位裹住,冷风也尽数阻挡开,视线也倏然收聚,随之而来的一股暖意熨贴在心间。
耳边传来阵阵的轻嘶声和议论声,林听筠看见青年那张毫无遮拦的脸。
这人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的吗?
口罩也不知道戴一个,好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
站在她身侧的青年不知道林听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指节曲起,轻叩了那块挡风板四下,像是无声的在说‘注意安全’。
林听筠一愣,朝他‘嗯’了一声后,和不远处的周景烁打了个招呼。
“先走了。”
男人神色不明的盯着林听筠身旁的青年,朝她招了招手作为回应。
-
在将宋淇悠安全送到家后的林听筠回到曲一堇瑟,洗了个澡,没多久门外就响起门铃声。
门打开,露出青年那张浓颜脸。
他手往林听筠面前一递,指尖上挂着一个药房名字logo的塑料袋子。
林听筠看见那袋子里面的一盒药,她莫名其妙。
裴祈遇指了指她,又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林听筠抬手碰了碰,感觉到一点微妙的刺疼……
倏然想起了什么,林听筠微瞠目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这人真是……
太荒谬了。
一瞬间,林听筠甚至以为面前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
以前恋爱那会,哪怕她是和男同事多说几句话,对方都会吃闷醋很久,然后从床上和她狠狠讨回来。
林听筠从来没想过那样一个人,会在有一天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接吻后,只是因为亲的唇破了点皮,就给她上门送上药膏。
不说质问,连半点旁的话都没有,似乎他只关心她唇上的那点伤。
“你……”
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留下了两个字。
“谢谢。”
直到睡前,林听筠站在全身镜前,把药膏抹在唇角上的时候,依旧觉得荒谬至极,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
在那一次盘山公路的疯狂释放过后,林听筠又忙了起来。
唯一有点变化的是住在对门的人,送饭送的越来越勤快,几乎是包了林听筠的一日两餐。
在林听筠每日清早去晨跑时,早餐就挂在了门把手上。
每天下班回来,门把手上总是挂着一个藏蓝色的饭袋。
林听筠给【渣渣猫的主人】发消息。
【lty:以后别送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
【渣渣猫的主人:我们是朋友。】
得到这个回答的林听筠不知道能说什么,让对方放弃给自己每天送饭,毕竟他确实有像他承诺的那样做。
不打扰她谈恋爱,只做她朋友。
后面,林听筠没再管,随他去了。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享受好了。
在医院和科学院来回转,林听筠规划了时间,没有特殊情况下,一三五医院,二四六科学院,剩下唯独的一天才属于自己。
周四。
科学院的一间办公室的门被从外往里推进,林听筠抽口抬眸瞧了一眼:
“材料准备的怎么样了?”
来人是个戴着半框眼镜,年纪偏轻的男生,有一张文质彬彬的皮囊,看上去性子内敛。
曲致蔺站立在办公桌前,淡色的有些惨白的唇轻轻蠕动了一瞬: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和她也只不过是一面之缘。
曲致蔺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
在京楠大学里的一间教室,导师教学完一节课,学生们陆续从门口散去,曲致蔺这个时候从门口冲上讲台。
“老师,您明明答应我,这次会写上我的名字的!”
导师很不耐烦的摆摆手,收拾着讲台上的教案:
“下次,下次一定,这次机会已经给刘闵行了。”
下次……又是下次……
曲致蔺神色颓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
收了刘闵行的好处?还是是因为刘闵行是官二代?
为了不让他顺利升博,手段简直出奇不穷,要么把他要上台演讲的资料调换一部分,要么课题的论文数据出错,哪怕曲致蔺再小心翼翼,也还是防不胜防。
升博无望,研究课题上发表的论文本应该署名他的名字,却被导师临时更改,署名的人只有自己导师的,和另一个与这个课题毫不相干的人,刘闵行。
可笑的是,他为这个课题付出了大半年的努力,里面一分一毫的成果都是他每天废寝忘食得来的,现在就被导师敲了几下键盘,改了名字,成果就这么容易的被抢夺走。
而他一无所有。
近乎绝望的时候,曲致蔺遇见了林听筠。
走廊空旷,窗外的阳光刺眼,林听筠从转角处走来,踏进教室的门槛,没什么情绪的看了蹲在地上的曲致蔺一眼。
“哭够了?”
蹲在地上的人听见别的声音,脑袋缓缓从臂弯里抬起来,明亮微蒙的视野里,看见了一张漂亮却冷淡的脸。
林听筠瞧见他脸上压红的印子,冷声道:
“哭够了就去准备好资料,准备下一个课题。”
曲致蔺情绪激烈的反驳,近乎绝望的喊道:
“没用的!”
他根本无从反抗,他想去揭发,却没有门路,说不好会轻易得罪人,那他的人生可就得毁在这里了。
曲致蔺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的肉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做了后手!”
“是第一次。”
林听筠理了理袖口,淡声道:
“你下个课题跟我。”
……
直到站在这间办公室,曲致蔺到现在都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脱离了自己的导师。
为什么……
林听筠点动鼠标点指尖微顿。
大概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毫无理由的站在自己这边。
她唇边勾起一点笑,给予了对方肯定:
“你值得。”
曲致蔺脸上露出些许愕然的表情,耳边是导师无尽贬低和指责,从未想过能从别的人口中说‘你值得’。
过往难过的心酸委屈和百般无奈在此刻尽数汇聚,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积蓄在眼中的泪近乎要化成一个个泪珠,滴落下来。
大半年废寝忘食的努力成果被别人改了个名字,就轻易夺走的时候,曲致蔺没有哭。
一次又一次被导师压制哄骗,感觉自己升博无望的时候,曲致蔺没有哭。
害怕得罪原导师,所以其他导师都不愿接受他的时候,曲致蔺没有哭。
只是此时此刻,得到一句肯定的话,曲致蔺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翻涌的酸涩。
林听筠将抽纸递过去,静静等对方情绪稳定下来才出声:
“哭够了?”
曲致蔺手里捏着好几团沾了眼泪的纸巾,那段激进的情绪缓过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在一个女人面前,几乎要哭成了泪人。
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迅速蔓延上来,男生的脸连带着脖子和耳垂,直接红了一片。
曲致蔺恨不得此刻地上能莫名其妙的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林听筠松下脊背,靠在了办公椅上:
“资料我发你邮箱了,自己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谢谢!”
曲致蔺近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这间办公室,还差点撞上正要走进来的薄连宸。
男人及时侧了个身,瞧着男生焦急的步子,问了林听筠一句:
“这是怎么了?”
回想自己刚刚看见那人泛红的眼睛,薄连宸坐在了林听筠的对面,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你把人欺负哭了?”
“……”
林听筠给了他一个眼神。
薄连宸轻咳了一声,没再开玩笑,正色道:
“为了让曲致蔺那个导师放人,你至于那么做吗?”
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林听筠点点头:
“至于,怎么不至于。”
男人眉头微皱,不慎赞同:
“那份资料你花了不少心血,有点可惜了。”
林听筠唇角拉起一个弧度,透着说不明的意味。
“是吗,以后可未必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