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还是那个上海，人也还是那些人，变了的，只有自己的心境。韩姝这次回来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单位，而是给陈琨打了个电话，然后约见了第二天见面的地点。
韩姝来之前，除了猜到这是个办公地点外，并不知道是陈琨的办公室。她乘坐电梯，直上二十楼，然后穿过走廊，径直来到陈琨地办公室。办公室不算太大，但采光性好，而且装修的也挺有品位。陈琨见她表情诧异，不免笑道：“怎么了，很意外吗？”
她确实没想到陈琨会自己开公司，以为他当初辞职，就是简单的跳槽。陈琨让工作人员给她冲了杯咖啡，还开玩笑说：“纯手磨咖啡，尝尝味道怎么样？比速溶强太多了吧？”
韩姝忍俊不禁，她听出陈琨在讽刺以前单位茶水间的速溶咖啡，品了一口，赞道：“有品位啊师傅。”陈琨苦笑道：“是你有品位，懂得欣赏。最近怎么样？”
“您离开以后，跟之前的同事没有联系？”韩姝答非所问，他说：“基本没有。走了就是走了，旧同事变成匆匆过客，没必要再联系吧。当然，除了你。”
韩姝淡然一笑：“那你肯定也没听说过最近发生的事。”陈琨饶有兴趣地想知道什么事。她笑了笑，又转移了话题，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为什么要辞职？”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陈琨半开玩笑地看着她，她说：“先从假话说起吧。”他大笑道：“这不还得是我徒弟呢，传承了我的幽默。其实呢，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也没法区分的那么开，在这个行业干了一辈子，累了，想换个新的行业试试水，正好有朋友拉我下水，就选择了辞职。”
韩姝看着他好像话没说完，于是没有接话。陈琨喝了口茶，接着说：“也是因为在这个行业干得太久，见过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慢慢就腻了。等你以后干得久了，可能也会跟我一样有同样的感受。”
韩姝又品了一口咖啡，仍然没吭声。陈琨似乎看出她有心事，这才问道：“你这次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跟我叙叙旧吧？”她讪笑道：“师傅就是师傅，被你看出来了。”
“怎么着，遇到麻烦了？说出来，看看师傅能不能给点意见。”陈琨直言快语，“不过，也仅仅是意见，如果是涉及到工作上的事，我可是帮不上一点儿忙。”
韩姝听出来了，他这是不想跟之前的单位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她笑了，笑得陈琨还以为她魔怔了，忍不住疑惑地问道：“被人欺负了，还是工作上出了差错？”
她摇摇头说：“都不是。”陈琨愣道：“如果这二者都不是的话……不会吧，你这么快就厌倦了现在的工作，打算换个职业？”
韩姝点了点头，问道：“能不能求收留？”陈琨摸着下巴说：“之前离职时，出来开公司没跟你说，原因就是怕自己的言行影响你工作，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你的思想就抛锚了。是不是已经遭受了社会的毒打？”
“师傅，你就说能不能收留我吧。”韩姝一本正经地问，陈琨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现在做什么吗？”她说：“应该还是与媒体有关吧。”他苦笑道：“没有任何关系，腻了、烦了，谁还干媒体呀。我现在干的虽然也是文化产业，但不是媒体，而是出版公司，主要就是图书出版。”
韩姝惊讶地问道：“怎么会想到做出版呀？”陈琨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调查过了，现在出版业很景气，能赚钱。刚好我那个朋友自己也热爱写作，出过书，有经验，所以一拍即合，就进了这一行。”
韩姝诚心实意地说：“祝贺你呀师傅，恭喜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怎么样，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就深思熟虑，然后还打算过来的话，我虚位以待。”陈琨笑盈盈地说，“至于职位嘛，过来我们再详聊。”
韩姝不置可否，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咖啡才说：“首先，我很感谢师傅收留我；其次，我打算辞职了，准备回老家，所以今天特别过来，就是临走前过来跟你道个别。”
陈琨傻了眼，惊讶地望着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想再问点什么，却欲言又止。韩姝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会这么惊讶？”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满腔热血，打算在媒体行业大干一场，事实证明，你也做到了。而且一步一个脚印，将来肯定会走的更远，比我这个师傅更有前途。”陈琨言语之间依然充满了困惑，“你可要想好了，一旦辞职，万一后悔就……”
“我已经想好了，而且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韩姝轻描淡写地说，“师傅，你应该了解我，我不会轻易做决定。”
“对呀，就是因为了解你，所以才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决定。”陈琨沉沉地叹道，“你没跟我说实话。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韩姝笑道：“真实的原因就是……我谈恋爱了。”陈琨更是满脸愕然：“你因为恋爱而辞去工作，还打算回家？”在他的认知里，韩姝并非这种为情所困，然后放弃自己梦想和追求的人。
韩姝正欲开口，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个美女，说是让陈琨签个字。陈琨龙飞凤舞签字之后，美女转身离开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姝一眼。韩姝待她关门离开后，忍不住笑道：“师傅，有眼光呀。”
“什么意思？”陈琨其实明白她想说什么，“别胡思乱想，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研究生，出版专业毕业的，厉害吧。”
韩姝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觉得出版行业也挺卷的。不仅是研究生，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才貌双全？”
“好了，别扯远了，继续说说你吧。真的因为爱情辞职回家？”陈琨还是半信半疑，韩姝又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不仅仅因为谈恋爱了，而是回去结婚。”
陈琨更是被惊得大跌眼镜，惊恐地看着她，希望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没想到的是，韩姝认真地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回去真的就是为了结婚。”
“不可能。”陈琨陡然抬高音量，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不对。韩姝，你到底受了什么打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要是真不想干了，来我这儿吧，照样可以实现你的理想，虽然不能继续圆你的新闻理想，但出版也是新闻的一部分。至少你不会就这么跑回去随便找个人嫁了。韩姝，你好好回忆回忆当初进电视台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的雄心，你的壮志，现在都去哪儿了？”
韩姝听他说了一大串，并没有反驳，等他说完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时，才缓缓说道：“师傅，我不是随便回去嫁个人。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这次回去就会结婚。”
“那也不行，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能因为爱情放弃事业。相夫教子更不是你的风格。”陈琨义正言辞，“你还这么年轻，正是有冲劲和干劲的年纪。巴山镇并不适合你，那里太小了，小得不要半个小时都能走完。而在这里，你看看，半小时你能走多远？”
“正因为太大了，所以有时候会觉得茫然。虽然每天匆匆忙忙特别充实，可每次像被回到那间十几个平方的租住房时，都会觉得特别无趣，实在想不明白如此打拼的意义是什么。”韩姝也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这个硕大的城市，“师傅，你有关注过前两天成都的列车脱轨事故吧？”
陈琨没吭声，但很显然他有关注，这么大的新闻，他不可能没有看到。韩姝漫不经心地说道：“出事的那天，我和男朋友正好也在那趟车上……”
陈琨猛然回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接下来，韩姝将那次惊魂遭遇慢慢讲了出来。她讲得很慢，就像在写一个故事，一本小说，哪怕是其中任何一个细节，都被精心刻画。当然了，有部分情节是她通过胡家豪描述才得知的。不过，并不影响她将整个故事描绘清楚。
陈琨似乎沉浸在故事里，在她停下来后许久没有吭声，直到她再次说道：“师傅，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把它打造成一部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陈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哑然失笑，无奈叹道：“你呀，这次还真是大难不死。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回老家去了。不过，我仅仅只能从情感上支持你，还是觉得你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韩姝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够了。其实我今天过来，也并不是为了获取你的支持，只是为了告别吧。下次见面，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行，既然说服不理你，那就只能祝福你。保持联系吧，想见的话，何时不能见呢。假如你哪天想回来，公司大门随时向你打开。”陈琨又回到沙发上坐下，“不过，我总感觉嫁给一个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人，好俗气的故事。”
“能不能成功把自己嫁出去还两说呢。”韩姝叹道，“他为了不连累我，偷偷从医院逃走了，逼我回来上班，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回家。我爸怕我跳进火坑，毁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拦。唉，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琨问她还要不要再来杯咖啡，她没有拒绝，因为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几乎是身心疲惫，脑子始终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
玉河村的早晨，还是如此恬静，山谷空灵，鸟雀呼晴。昨晚，韩世川和刘娜没有离开，他们围着火坑聊了许久，除了胡家豪和韩姝的情感，什么都聊。而且越聊越没有睡意，当他们醒悟过来该去休息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韩世川是自然醒来的，睁开眼睛，来到门外，望着满目清新的世界，呼吸着新鲜空气，顿时神清气爽。胡家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哥，这么早，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你不也一样？”韩世川笑道，望着他残缺的胳膊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将目光投向远方，“家豪，昨天晚上当着你妈和娜娜的面，有些话我没好跟你说。”
胡家豪笑了笑：“三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自己用这种方式逼韩姝回上海去，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就算是一厢情愿，我也要试一试。”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听你的？”韩世川问，“她昨天确实已经回了上海，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了，因为对她没用。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希望你们俩顺其自然，不许再逃避，因为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胡家豪深吸一口气，遥望着远方雾中的山峦，目光平静，幽幽地说：“外婆在世时，我第一次带韩姝来见外婆时，外婆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人这辈子很难遇到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姑娘。如果你哪天遇到了，一定要好好待她。外婆看得出来，你和韩姝情投意合，如果哪天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任何问题，比如说闹了矛盾，或者说不爱了，外婆希望你不要伤害她，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爱。”韩世川永远记得外婆说这话时的表情和眼神，此时再度想起，不免唏嘘不已。
韩世川虽然没有见过他外婆，可听了这番话，已然在脑海里想象那是一位多么可爱，多么睿智的老人，忍不住赞叹道：“真遗憾，没能见到外婆。”
“外婆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胡家豪感慨，“老人家喜欢韩姝，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看到我们结婚。”
“所以啊，你们俩要多加努力，克服困难。不仅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幸福，也是为了达成外婆的心愿。”韩世川揽住胡家豪的肩膀，“外婆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之间有了矛盾，或者是不再爱了，那么就请放手。而你和韩姝之间，明明还爱着对方。我作为韩姝的三哥，希望你不要再将她往外推。韩姝毕竟是个女孩，她已经在千辛万苦地挽救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也请你珍惜。”
胡家豪内心一阵抽搐，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