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姝从陈琨公司离开后,此前还残留的一丝纠结,此刻全释然了。当她回到台里,所有人以为她回来上班,都在祝贺她大难不死,平安归来时,她跟姚清提出了辞职。
姚清当时的表情,就像是正亲眼看见火星撞地球,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正面对一个陌生人,诧异地问:“有了新的更好的地方?”
韩姝摇了摇头说:“没有。”姚清更是匪夷所思:“那你为什么突然辞职,中彩票啦?还是嫁了个高富帅?”
韩姝乐道:“姚姐,我……”姚清没等她开口,又立即打断了她:“是不是被这次列车脱轨的事吓到了?哎呀,这是小概率事件,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肯定不会有下次了。这样吧,我给你批假,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看看心理医生也行。等你觉得自己没事了,再回来上班。”
“谢谢姚姐。”韩姝发自肺腑,“我特别开心可以跟你一起共事,可我这次辞职,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事情比工作更重要?爱情吗?”姚清言语中充满了不屑,“作为过来人,我非常诚恳地跟你说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女人,当你变得足够强大时,爱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否则,就算你拥有了爱情,最终也会沦为男人的附属品。”
韩姝没想到她对爱情的偏见如此之深,不禁哑然失笑。姚清坐在办公桌边缘,抱着双臂,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审视着韩姝:“希望你好好斟酌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你今天要辞职的话,我就当你从来没有说过。”
韩姝浅浅地笑了笑,起身说道:“姚姐,我很感谢你当初邀请我加入你的部门,这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今天我仍然非常感谢你能够邀请我留下来,但是……我可能要违背你的好意了。”
姚清见她甚至都不想再考虑一下,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韩姝和她之间,就是普通同事这么简单,所以也根本没打算跟她详细解释辞职的原因,只是再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机会去巴山镇采访,记得一定联系我。”
她趁着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饭的空隙,收拾办公用品,打算悄然离去。站在熟悉的工作环境,想起自己留在这里点点滴滴的回忆,难免有些不舍,同时还有些伤感,但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就像自己当初离开巴山镇时。对她而言,考虑好的事情,就没必要继续纠结得失。
胡家豪还想在玉河村待两天,他觉得在这里可以静下心来养伤,同时好好考虑一些事情。胡艳梅答应了他,并且决定每天早晚都回来一趟,给他做饭,陪他说话。
韩世川和刘娜回到家时,刚到门口,就听见韩勇在大声说话:“不行,你这个动作太生硬了,得再柔软一些。眼睛,眼睛得望着斜上方,要不然没有那个感觉……对了,就是这个样子……”
“哟,爸这是在教妈跳舞呢。”韩世川人未至,声先至,正在摆弄动作的崔洁赶紧停了下来,兴奋地迎了上去,高兴地说:“你爸这是在帮我纠正动作呢。”
“不错啊爸,跟我妈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培养了一点艺术细胞。”韩世川打趣道,韩勇不屑一笑:“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你妈培养我艺术细胞!准确地说,这些年是我一直在你妈背后,默默地培养她的艺术细胞。从当年水泥厂开始,她的每一场演出,我几乎都会去捧场。你们说,要不是有我这个铁杆粉丝支持,每次她演出都叫上一群人去捧场,她能成为厂子里舞蹈团的台柱子?”
“从这个角度出发,也有道理。”韩世川大笑,“这就叫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韩勇却突然问他们俩昨晚怎么没回,是不是去了韩桂芳家住。
韩世川和刘娜在路上都商量好了,这次回来要好好劝说韩勇同意韩姝和胡家豪的婚事。刘娜陪着崔洁下楼走路去之后,韩世川这才跟韩勇开门见山地说:“韩姝回上海去了,家豪失踪了。”
“什么?”韩勇大吃一惊,“失踪了?跟韩姝一块儿去上海啦?”他的这个脑回路,差点没把韩世川给绕进去,他苦笑道:“为了不影响韩姝的前途,家豪离家出走,以此逼迫韩姝回了上海。”
韩勇脸上瞬间布满了各种复杂的表情,眉头紧锁了一会儿,但随即说道:“没想到是他亲自把韩姝逼回上海。家豪这孩子还挺懂事,这样对他俩都好。”
韩世川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冷酷,一时之间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韩勇却又满脸不屑:“世川,你也是过来人。在韩姝的婚姻大事上可不许糊涂。我要么就劝韩姝留在上海好好工作,要不就别掺和她和家豪的事。不管是有人骂我们韩家忘恩负义,还是觉得我们做事太绝,这个锅都由我来背。”
韩世川无言以对,原本想着回来跟父亲好好掰扯一番,没想到一开口就被驳了回去。他闷闷不乐地去接了杯水,虽然感觉口干舌燥,却仍然难以下咽。终于,他放下水杯,转身面向韩勇,以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爸,韩姝和家豪的事,您就不要插手太多了吧?让他们自己决定,行不行?您虽然是家长,但有时候做事太霸道。韩姝是成年人,她的感情归宿她自己决定。”
韩勇可能是没想到韩世川敢这样跟自己讲话,不由得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质问道:“我是她爹。她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当爹的怎么就不能管了?”
“您就是个霸道军阀。”韩世川毫不示弱,“我跟您打一赌,您如果再横加插手,可能会逼得韩姝永远不再踏进韩家的大门。”
韩勇眼里闪着腾腾火焰,但随着沉默越久,火焰渐渐消失,他又冷冷地问道:“就跟你当年一样,一走十五年吗?”
韩世川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让父亲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可他随即苦笑起来,放缓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可韩姝是个女孩子,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您不想因为现在所做的事而淡泊了跟韩姝的关系,让她一辈子记恨您吧?”
韩勇瞪着眼睛吼道:“老子是为了她好,她有什么资格记恨我?”韩世川明白自己三言两语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于是在他身边坐下,缓缓说道:“当年娜娜的父母也嫌弃我,一开始嫌弃我们家是镇上的,后来又嫌弃我无权无势,不让娜娜跟我在一起。多亏了娜娜坚持到底,以至于跟她爸妈闹翻,这才跟我结了婚。爸,您好好想想,现在韩姝的处境跟娜娜当年是不是很像……”
韩勇却不以为然地说:“完全不一样。你也缺胳膊少腿吗?要是胡家豪不缺胳膊少腿,我也不会不同意他跟韩姝在一起。”韩世川深吸一口气,说:“对,我确实没有缺胳膊少腿,可我和娜娜的感情,韩姝和家豪的感情都是一样的,相通的。算了,我知道很难说服您。最后再跟您说一句话吧,您也是过来人,应该明白感情这个东西是两个人的事,任何外界阻力,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两败俱伤。”
“这是两个人的事吗?这是两个家庭的事。”韩勇针锋相对,“韩姝要是嫁给了一个残疾人,以后她会面对多少生活中的压力,又会面对多少外人的指指点点?我韩勇好好的一个姑娘,找不到男人啦?为什么非要嫁给一个残疾人?”
这一场争吵,没有胜负之分,却让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刘娜陪着崔洁在外面散步,本以为楼上俩人会掏心掏肺地谈谈。这原本也是韩世川的初步设想,谁知道一开口就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
“娜娜,你和川儿昨晚上去哪儿了呢?”崔洁突然提起这茬,“你和川儿昨天送我回到家,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又一晚上没回来,做什么去了?”
刘娜没想到崔洁脑子如此清醒,忍不住笑道:“我们……我们去大姐家……”崔洁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一口打断了她:“你可别骗我,还把我当傻子。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我只是记性差,脑子可不糊涂。这两天,你跟川儿神神秘秘的,讲话都背着我。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跟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娜见瞒不过她,只得苦笑起来,挽着崔洁的胳膊,缓缓朝着不远处的广场走去,一边在心里思忖该如何跟她解释韩姝和家豪的事。谁知,崔洁见她半天没吭声,又问道:“什么事呀,快跟妈说说。这一次,不管是坏事还是好事,妈保证不激动。”
刘娜被她这话给逗乐,想着这件事她早晚都会知道,于是停下脚步,轻言细语地说:“是韩姝和家豪的婚事,爸反对。”崔洁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突然眉开眼笑:“我想起来了。家豪,就是跟韩姝一块儿去医院看过我的那个小伙子,他是韩姝的男朋友。对,就是韩姝的男朋友。小伙子不错呀,跟韩姝很般配,你爸他为什么反对?真是老糊涂了。”
“唉,爸这个人您还不了解呀,大家长,家里家外的事,凡是跟韩家有关,就什么都要管。”刘娜说完这话,崔洁笑了起来,叹道:“你比我还了解他。没事,我去找他说,看他还敢拦着孩子。”
刘娜拦住她,想起胡家豪,欲言又止。崔洁觉察出了不对劲,又眯缝着眼,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妈,您还记得家豪长什么样子吗?”崔洁扑哧一笑:“妈怎么不记得,这才几天呀。记得清清楚楚,那小伙子特别精神,也挺有礼貌的。妈看得出来,韩姝挺喜欢他,跟他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刘娜听她对胡家豪评价如此高,又担心自己说出真相后刺激到崔洁,到时候全家人都会怪罪她,所以就更加不敢轻易开口了。崔洁又叹道:“行吧,你不跟妈说,妈这就回去问川儿。川儿要是也不告诉我,我就给韩姝打电话去问。”
“哎哎哎,妈,您别去,别……我告诉您。”刘娜搀扶着崔洁来到广场。广场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这边一个,那边两个的。刘娜看看附近没人,这才跟崔洁讲了胡家豪受伤缺了一条胳膊的事。
崔洁的嘴张成了个“o”字型,心肠善良的她,眼睛忽一下就红了,哽咽着问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受伤了呢?他人在哪儿呀,医院吗?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刘娜看见她如此伤心,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见胡家豪受伤的消息时,也跟崔洁一样被惊吓到,也哭了。此时,她替崔洁擦去泪水,还将胡家豪受伤的原因给讲了出来,又安慰道:“家豪虽然受了伤,但他精神状态不错。他是真的喜欢韩姝,凡事都替她着想。为了不拖累韩姝,还用离家出走的办法,将韩姝逼回上海工作去了。”
“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这么好的孩子,你爸他怎么就还不让韩姝跟他一起呢。”崔洁语重心长地说,“家豪是因为韩姝受的伤,这两个孩子又两情相悦,韩勇怎么就不让他们在一起?”
刘娜苦笑道:“妈,您是明白人。可现在的问题是爸太固执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就在刚才,世川正在跟她谈,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崔洁叹道:“别管他的,你就跟韩姝说,妈支持她。”
“行。外面冷,不能待太久,免得着凉了。回去吧,回去看看世川跟爸聊得怎么样了。”刘娜搀扶着崔洁回到家时,发现韩世川和韩勇都不在客厅,而是分别回了自己房间,一眼就明白谈判失败。
刘娜进到房间,见韩世川正躺床上刷手机,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笑道:“别气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再说了,我们现在又多了个得力助手,就凭爸一个人,对付不了我们扭成一股绳。”
韩世川猜到她说的这个得力助手是谁,惊讶不已:“你都跟妈说了?妈没有反应过激吧?”刘娜摇摇头说:“有点儿小悲伤,但在了解事情经过后,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绝对支持韩姝和家豪在一起。”
韩世川只是稍稍激动了一下,然后又无力地躺了下去,伤感地说:“妈这个人心地善良,肯定会支持他们俩。可惜爸这个人啊,就是一根筋,比驴还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