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屋门的那一瞬间，凌清秋就注意到了那个站在房屋中央的身影。
对于凌海这种诡计多端，不择手段的人，凌清秋时时刻刻防备着，仔细注意着他每个细微的表情，任意的动作。
毕竟，像他这种心眼子多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耍个阴招，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刀来刺你一下。
凌清秋发现，凌海对于有人进来并不意外，他待在这里显然就是在等着什么人。
凌海看到沈卿尘的时候，怔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目光在他腰间佩剑上流连片刻，似乎是在通过佩剑确认他的身份。
这也正常，沈卿尘常年避世不出，修仙界资历浅的，很少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
大部分人在了解这位神秘的青云剑主之时，都是通过画像的方式。
就连青云剑宗这次新收的弟子，也是侥幸之下才得见。
但沈卿尘的佩剑青云，可是灵剑排行榜第一的存在，是无数剑修的梦中情剑。
通过兵器认人，也无可厚非。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凌海偏过头，目光落在凌海身上，看清楚他长相的那一瞬间，眼底划过一抹讶异之色。
“是你？”凌海语气难掩惊讶。
“怎么，很意外吗？”凌清秋从沈卿尘身后走出一步，没离他太远，站到他侧后方，抬头对上凌海的视线，问道。
凌海目光直愣愣打量了他半晌，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探究之意。
他突然问凌清秋：“胡丽死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是我杀的。”凌清秋直截了当地承认，并不打算隐瞒，当然，事情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本来就有打算撕破脸，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哦？”
凌海哦了一声，意味不明。
也不知是怀疑还是相信。
“怎么？不相信？”凌清秋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虽然事实上来说，胡丽身死，是沈卿尘动的手。
但他家卿卿本来就是为了他才杀的人，谁动的手也没什么多大区别。
反正都是他们两口子干的事儿，人都死了，谁杀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这样子还能把凌海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沈卿尘在一旁沉默地听着，闻言也只是瞥了凌清秋一眼，并没有跳出来揭穿他的胡言乱语。
凌清秋此举为的是什么，他哪能不明白？
分明是怕凌海注意到他，对他不利。
凌清秋的做法让沈卿尘内心哭笑不得，他现在身体康健，没有暗伤，实力在全盛时期，又怎么会怕区区一个凌海。
虽然觉得凌清秋的做法有些矫枉过正地谨小慎微，但沈卿尘心里又不免涌上一股甜蜜，仿佛有细小的涓流在心上流过，带去一阵柔和暖意。
在关于他的事情上，凌清秋总是谨慎的，沈卿尘享受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尤其是这人还是凌清秋。
凌海没说自己相信，也没说自己不相信。
他偏过头，视线落在沈卿尘身上，又是那种令人感到极度不舒服的探寻之色，像是黑夜中默默攀上手臂的蛇，冰凉粘腻，让人感到恶心恶寒。
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像是真的好奇，不认识沈卿尘，看着他问：“不知这位是？”
凌清秋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装作无知的样子。
明明都已经看出沈卿尘的身份了，却还在这里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这么一想，凌清秋忽然觉得，自己和他某些地方还是挺像的，比如都擅长装模作样，将自己扮演的无辜。
这令人恶心的血脉相连，终究还是给他身上带来了挥之不去的与凌海相似的特性。
凌清秋哼了一声，向左前方跨了一步，高挑健壮的身形站在了沈卿尘前面。
沈卿尘身形修长瘦削，凌清秋这一下，直接将他挡了个严实。
凌清秋往后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摸到了沈卿尘的手腕，将人牢牢牵住，又把他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这是我的道侣！”
凌清秋这下是彻底不装了，摊牌了，彻底褪去了以往面对凌海时那副做小伏低，说什么是什么的模样。
凌海闻言，眼神一怔，很明显地惊讶了一下。
他皱眉看着凌清秋，突然回想起了凌清秋刚被接回万魔殿的情形。
其实最开始，他对凌清秋的母亲是有过真心的。
那个女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沐青竹。
她骄傲又强大，如同一株笔挺青翠的竹，看起来纤细却坚韧不拔，不像其他的女子一样柔弱，总是想着依靠他。
唯独望向他时笑容明媚，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崇拜与爱念。
她的活泼与热烈感染着他，对于凌海而言，沐青竹是最适合他的道侣。
只可惜，她太要强了。
沐青竹适合他，但他想要的却不单单只她一个。
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
凌海费尽心思成了家族的首领，刚开始还高兴，后来渐渐变得不满足，不想只掌管一个小小的凌家。
他开始不择手段地变强，想尽办法扩大自己的势力。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人还是魔修，势力强强联合，联姻都是一种简便有效的手段。
凌海的身边有了许多人。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愿与别人共侍一夫。
于是，沐青竹带着还在肚子里的凌清秋，离开了凌家。
再后来，凌海的后代死的死，伤的伤，凌海自己的修为也出了问题，停滞不前。
迫于形势，在众位长老的压力之下，凌海选择接回凌清秋。
沐青竹虽然不愿，可她生凌清秋的时候损伤了根基，再加上敌众我寡，根本不敌凌海，只能被迫跟着凌海回了已经变成万魔殿的凌家。
在凌海心里，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出众的修炼天赋，他是嫉妒的，他一出生就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是，后来他得知了凌清秋天生有缺，不得修炼，他内心竟然有一丝窃喜。
唯一的儿子不能修炼，没有人再能威胁他的地位，只要他有足够的寿命，他一定能更进一步。
于是，出于内心那隐隐的嫉妒，他对众人欺凌凌清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怕他有一日有了可以抗衡自己的资本，甚至还拿沐青竹的性命相威胁。
孩子似乎天生就对父母存有孺慕之情，凌清秋刚回到万魔殿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看凌海，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但慢慢的，凌清秋也明白自己不讨他喜欢，后来被欺负的多了，更是想尽办法的躲着人。
这些凌海都知道，更是他放任的结果。
后来，凌清秋也学会了在他面前演戏，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凌海有时也会恍惚，这个儿子真的很像他。
他甚至在想，等他修为更进一步，修为上涨，生命增多。
他不允许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到那时候，继承人什么的也就不需要了。
这个最像他的儿子，他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胡丽是凌海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心腹，他偶然一次历练救下了被重伤的胡丽。
又用自己翩翩君子，温和有礼的假面，哄得胡丽为他倾心，千年大妖修成人形，却甘愿为他一个魔修俯首称臣。
甚至在他寿命无多之时，心甘情愿为他奉献出了自己的妖丹。
他和胡丽签订了主仆契约，这是一种人类修士收服妖兽时才会签订的契约。
人族修士为主，妖兽为仆，有了这个契约的牵制，妖兽可以辅助主人作战，甚至在危机关头，可以以身抵命，替主人去死。
胡丽被杀的第一时间，他就感觉到了。
他想不通，有谁会主动来找他的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时刻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于是，凌海悄悄命人放松了宗门里的守卫力度，引他们来此。
这个院子底下，埋藏着他的底牌，如若动起手来，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输。
他在院子里静静等待着敌人的到来，却没想到等来的人居然是凌清秋。
那个他一向无视的，放任手下人随意欺压的，存在感极低的儿子。
凌清秋说是他杀了胡丽，凌海当然不信，即使胡丽没了妖丹，实力大减，凌清秋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除非，有人帮忙。
只是……凌海不明白，凌清秋为何好端端会对胡丽动手，为何偏偏是在此时此刻？
难道只是因为记恨小时候胡丽对他的欺压？
现在傍上了沈卿尘，自觉有靠山了，就立马回来复仇了？
凌海许久没有说话，那边凌清秋看似在个狠狠瞪着他，实际上也没有闲着。
他们和沈卿尘两个牵手牵得牢牢的，沈卿尘就顺便施了个小法术，在脑海里和凌清秋交流。
沈卿尘：“我怎么觉得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和我曾经见过的不太一样？”
凌清秋：“怎么不一样？”
沈卿尘：“那个时候他可是张狂得很，惺惺作态劝我投降于他，还说要让我青云剑宗的弟子到他万魔殿当杂役。”
凌清秋还记得，那时的凌海狞笑着威胁他，给他下蛊，用蛊毒逼迫他交出内丹。
沈卿尘刚说完，便听到凌清秋冷哼一声。
然后说：“这老东西装的呗！”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凌清秋根本不想称呼凌海为爹，就算不叫出声来，在脑海里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知道该怎么叫他，索性直接管他叫老东西。
凌清秋在凌海手底下讨生活，和他虚与委蛇了那么多年，还能不了解他吗？
凌清秋：“他现在就是觉得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没探出我们的目的，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所以装的彬彬有礼的，实际上他比谁心眼子都多，早就憋着坏呢！”
凌海这个人，该说他是阴险好呢，还是谨慎好呢？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在没有取得最终胜利，或者结局已经注定之前，凌海是绝对不会暴露出真实的自己的。
和沈卿尘说完话，凌清秋又抬头看向凌海，凌海已经回神，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们，眼神充满了探究之意。
凌清秋不管他，直接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隔空拖着送到凌海面前。
那东西落在地上，露出真容，是一具赤狐尸体，俨然就是胡丽。
“喏，”凌清秋朝地上的尸体努努嘴，脸上明晃晃挂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帮你把你老相好的尸体带回来了，不用太感谢我。”
凌清秋是故意的，就是想气凌海，想让他破防。
本来沈卿尘是准备把这个作恶多端的狐狸尸体扔在那个山洞不管，让它独自发烂发臭的。
都要走了，凌清秋突然灵机一动，说要带上这具尸体，到时候见到凌海，直接朝他脸上一甩，气死他。
虽然在沈卿尘看来这把戏有点幼稚，但想到凌清秋本来就不大，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便也乐得纵容他。
“不知我这属下做错了什么，惹得青云剑主不快，要亲自动手诛杀她？”
凌海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反倒是直视着沈卿尘，追问起了胡丽被杀的原因。
凌清秋表现得像个一朝得势的佞臣，好不容易傍上了大靠山，一朝翻身做主人，便要把这些年在他身上受到的责难全部都讨回来。
凌海说什么他都要讽刺两句：“呦呦呦，还装呢？她为什么死你不知道吗？”
“还不都是你这个该死不死的老东西闹得。”
“她挖取活人的心脏炼制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不都是为了你？”
沈卿尘在旁边看着，眼神里忍不住挂上了点笑意，就这样看着他闹。
他知道凌清秋一向能言善辩，毕竟他亲身体验过，凌清秋三两句就能把他哄骗得找不着北，乖乖跟着他上了床。
但他从没见过凌清秋这样火力全开的样子，炮火对准凌海，恨不得用话将他扎死。
凌清秋：“怎么现在不装蒜了？刚才不是还装不认识的吗？现在又一口一个青云剑主的。”
凌清秋毫不留情戳破凌海的伪装。
“就你这样的，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修为也没个长进吗？”
“那是因为你丧尽天良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你为了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就让胡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普通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让那么那么多人牺牲性命，你配吗？”
“活该你活不长了，老天怎么没一道雷把你给劈死呢？”
“你！”
“放肆，我是你爹！”
凌海即使再能隐忍，伪装得再好，也不免被凌清秋毫不留情面的话语给刺到了。
凌清秋的话，简直就是专门挑着他最在意的地方扎。
即使明白，以前凌清秋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乖顺听话是装出来的，真实的他并非如此，但凌海也没想过凌清秋会如此不给他面子。
身为父辈的尊严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和侮辱。
凌海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平静的面容上有了裂痕，他眉头紧皱，被凌清秋气得胡子抖动，放声怒斥他。
“我可没爹，我只有我娘。”
凌清秋不再跟他废话，抽出腰间佩剑，手持剑柄，霜寒银白色的剑身泛着冷冽的光芒，锐利的剑锋直冲凌海的咽喉。
“说，我娘在哪儿？”
凌海不愧是个演戏的老手，在凌清秋拔剑的这一瞬间，他已经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
再次抬头看向凌清秋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些无奈，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童。
“清秋，我知道你怨恨胡丽这些年对你的欺压，怨恨我明明知道，却袖手旁观。”
“可是，我也有苦衷。我身为万魔殿首领，胡丽她是万魔殿的长老，不能因为区区一些小事，便随意责罚于她。”
“你是我儿子，便只能委屈你，将来整个万魔殿都是你的，你要理解为父的良苦用心啊！”
凌海看着他，神情恳切到如果不是凌清秋深深了解他的为人，便要相信了。
“现在胡丽已经死了，这些年折磨你的罪魁祸首消失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现在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们一家三口继续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凌海看着凌清秋，神情凄楚，暗含着期盼，低头的瞬间，眼底飞速划过一丝暗色。
凌海心里想的很简单，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他每出手一次都会耗费灵力，如若受伤，更是会对所剩不多的寿命有损。
他耗不起。
看到凌清秋，心里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嫉妒，他这个儿子倒是命好，虽然是天生半妖，可出生时被他母亲散了半身灵力护住，不用修炼就能化成人形。
更是有着极品单灵根，天生修炼的好苗子。
他在心里暗暗打着主意，先把凌清秋安抚下来，左右他母亲还被自己攥在手里，谅他也不敢太过为难。
等回头寻个时机，再夺了他的灵根占为己有……
凌清秋看着他惺惺作态，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恶心得他想吐。
都到这时候了，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凌海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来。
“凌宗主，”沈卿尘握住凌清秋的手，目光直直射向凌海，“想必你还不知道，凌清秋已经被我收为关门弟子，是我首徒，将来会继承我青云剑宗。”
“所以，”沈卿尘看着凌海，毫不掩饰眼底的轻慢与蔑视，“你们万魔殿，高攀不起！”
凌清秋早就想直接动手，不想跟他废话了，可是他拜托了系统，也寻不到他娘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