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马奶酒在干涸荒凉土地蔓延生根,李璟晔仰面望南,沉寂瞳仁隐着江晏清明朗面容,残月在他脸上照出肃杀之气:
“晏清,黄泉孤寂,你走慢些,要亲眼看到我为你报仇。”
“晏清,这是我准备回盛安城赠你的马奶酒,不知你可喝的惯?”顾纹轩垂首落泪,眼前是无尽暗沉,他说出每字皆在颤抖。
凄凉声音充斥在暗夜,穆锦安回想前世,江晏清幼时随父江潇白流放,亡于途中,此生他至十九被流,难道两世结局会相同?
但她不是早已改命?
李璟晔侧目注视顾纹轩,前世为救穆锦安而亡,他担心顾纹轩有何变故,他决不能再失去兄弟,一双眼空洞:
“纹轩,你和琪琪格寻静地以待,我回盛安城,若事成,你归乡。”
顾纹轩悲伤思绪蔓延,推翻暴政昏君,本非平坦之道,若遇难便躲背后,受他人庇佑,那庇佑者该承受多大磨难。
顾纹轩清冷容色充满坚毅:
“当年硕昌王谋反之案,牵连我父,我父被冤杀,太上皇执意斩草除根,杀襁褓之婴,唯有魏王为我母谏言,承盛姑姑藏我于室,保我性命。”
“太上皇得知我父被冤,依不肯为我父昭雪正名,我从小公爷被贬小侯爷,那些年,盛安城王侯皆避侯府,无人与我为伴,唯有你和晏清将我当作挚友,是你授我剑法,是你和晏清陪我蹴鞠,我们心里,不止怀百姓家国,父母挚爱,也装满兄弟姐妹。”
“璟晔,我乃盛之将军,民之士卒,国之百姓,昏君残暴,冤死良臣,我理应承将责,斩帝于百姓脚下。”
“晏清与我情同手足,无辜被残杀,我定以敌血祭兄弟,高山压不死我顾纹轩,紫明宫挡不住你李璟晔,帝王杀不了你穆锦安,我们必须赢,否则,死的就是千万百姓。”
李璟晔沉寂眼底浮现感激,他向来独往,是因他见过父王躺在棺椁中,他不想亲视亲友枉死,也不可视百姓流亡。
北方春风还未吹绿万丝绦,枯枝于皎皎月色,在李璟晔脸上照出万千剑影,是砍向千里之外的恶徒昏君,万籁俱寂中,李璟晔沙哑又凛冽之音回荡在旷野:
“纹轩义举,令帝愧首,不啻微茫,造炬成阳,狼烟屠民,欲阻祸乱,需将战沙场,良臣辈出,圣君临朝,我李璟晔欲平治天下,不知生路,只求为民。”
“我们杀回盛安城。”
凛冽之风吹动三人衣袍,腰间佩剑清脆作响,于暗沉压迫的黑夜杀出一条血路,鲜血如朝霞映满天。
朝晖覆九州,清风自高空而倾,掠过这片沉寂又充满热血的土地,黄沙没过马蹄,千骏嘶鸣,坐在马背的将士们,眼中饱含英勇奋杀之剑气。
为首银白色骏马坐位雄姿英发、身躯凛凛的少年,日光照他银白铠甲,折射一抹凌冽之色,穿透饱经风霜的北防关塞。
李璟晔抬眸遥望幽州城门,他深知幽州想造反,并非仅一位节度使私念,乃背后诸多士族权贵之愿。
是北魏至今历史遗留之症,是权力与复兴对抗,是寒门无望,阶层矛盾极深,土地兼并,府兵制瓦解,尊帝斩杀幽州等地颇有声望,被百姓视作明君皇帝的豆氏,关陇和北幽对抗百年等诸多原因造成。
城楼上站位目光生冷的青年,一张坚硬顽固面孔,年约四十岁,披甲持枪,身后站百来弓箭手,遥指城楼下将士,此人便是新任幽州节度使卢笙冀,范阳卢氏卢笙壑兄弟。
自陈宣,范铮叛乱被杀后,崔恒岭和卢笙壑便请晖帝命亲信为节度使,卢笙冀远观那位骑银白骏马的少年,虽看不清容貌,但气度风姿乃天下至绝,他大喊一声:
“来者何人?”
顾纹轩知对方明知故问,他握紧剑柄,时刻准备拔剑,如海啸巨浪一声攻击在卢笙冀心头:
“此乃盛国梁王、曦王,卢笙冀,开城门。”
卢笙冀自小饱读文书兵法,亦是谋略得当的世家贵族之士,他颇通人情世故,非正非邪,只为己利和心中抱负,他手握十三万兵马,为何不能称帝?
卢笙冀早就将几人打探清楚,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如此良机,他怎会错失,唇角一扯:
“原来是梁王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皇帝圣旨在此,曦王乃和亲公主,却违旨背渠,私自归国,杀无赦。”
“但下官佩服曦王大义凛行,曦王若愿归降幽州,修书一封至河原节度使,定南大将军穆景翊,下官定不会为难。”
穆锦安双眸一沉,当初请晖帝派穆景翊为节度使,令父兄皆掌兵马,实为良策睿举,卢笙冀想用她威胁穆景翊,夺河原兵马,她绝不成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她声如洪钟:
“卢笙冀,有能耐你就杀本王,待朔玄、河原节度使率十万大军,兵临幽州,我父兄斩你头颅,为我报仇。”
卢笙冀心口一紧,听闻穆锦安舍生忘死,看来所言不虚,果真是女将军风姿。
李璟晔冷静神色倏不悦,和穆锦安言明多次,勿轻言弃命,她总如此视死若生,可曾在意他感受?他望向城楼:
“卢笙冀,本王至此处,定慎思密虑,谋全策定,你既狂言,便勿为拦途而悔。”
卢笙冀瞧李璟晔只四千多兵马,非他对手,他面露胸有成竹之意。
李璟晔示意顾纹轩,将范昭央和袁明带出。
城楼士兵立刻认出二人,范昭央自幼便在幽州,且多待于军营,士兵无人不识他,他在幽州军营颇有威望,很多人唯他马首是瞻。
袁明便是从幽州城楼哨兵拼至副将,小士族皆视他为榜样,城楼弓箭手逐渐哗然,他们不愿箭指二人,纷纷放下弓箭。
卢笙冀一眼认出自己侄子袁明,他也曾教导过袁明,但今日想用继室之子威胁他,他选择“大义灭亲”。
小士兵中有人大喊:“是范大公子回城,还有袁副将。”
卢笙冀统领幽州尚不足四月,远不如范昭央得人心,他深知将士称兄道弟,情谊深厚,神情旋即动容,眼底暗藏狡黠:
“袁明,范昭央,帝王圣旨,我不得不遵,我只想让你们二人入城。”
卢笙冀瞥一眼弓箭手:“只射杀曦王,勿伤范公子和袁明。”
士兵皆面面相觑,因他们看到范昭央和袁明挡在穆锦安面前。
原来方才,李璟晔令云驰将二人押至穆锦安身前,挡箭!
范昭央无奈摇头,他当真非李璟晔对手,他已是手下败将,虽不甘心,但心底佩服李璟晔为民搏杀,为女子放弃亲王尊贵,远赴千里被。
范昭央看透卢笙冀盘算,卢笙冀想彻底除掉他和袁明,摧毁二人在军中势力,率三军作乱,既如此,他便不讲情义,向城楼而喊:
“将士们,曦王弃命舍己,义薄云天,平叛欷雀,免百姓,免尔父母历战被戮。”
“曦王乃盛国鲠骨之臣、平叛女将军,她所救之人,乃尔等华发父母,贤妻幼儿,手足同胞。”
“吾范昭央生平唯一臣服之人,便是曦王穆锦安。”
“尔等食民禄,应忠民,仰义士,敬曦王,尔七尺男儿立天地,斩奸恶,除盗贼,今却箭指女子,尔母尔妻,尔姊尔女,岂不唾骂?尔不羞耻掩面?”
“曦王箭术精湛,有能耐者,与她正面一较高下,休暗箭伤人,失男子气概。”
青年洪亮声音穿破云层,响彻幽州城大街小巷,城楼诸多士兵渐生愧疚。
范昭央为人仗义,为将威强,怀仁慈之心,他觉关塞城门极重要,常与城楼士兵交好,士卒生辰,何人衣衫破旧,家中拮据,老母病重,他皆出手相助。
在守城士兵眼中,门阀权贵高在,但不会念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