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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审判之日(纪元292年)

春城进行动员的几个小时里并无波澜。亚历克斯随后得知从首矿镇飞往这里的那队天马正是来通报他们那场袭击的。据他们的说法,那只穿着装甲的小马杀死了他们的三名守卫,随后向春城方向袭来。幸亏她注意到了他们,要不然她很有可能刚进城就要被捕了。

白没有纠正这一误会,至少现在不是时候。要是风声传到了那几只天马的耳朵里,他们说不定能赶在火车抵达之前把它传到首矿镇去。

这意味着亚历克斯必须把她的装甲藏在箱子里,之前被一直封闭在装甲内的臭气随之变得清晰可闻。她简直就像刚被从泥滩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散发出泥腥气和汗臭味,连那条龙都闻到了。她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去冲了个澡,又在洗完澡后不得已请求他们帮忙把她的翅膀重新缠起来。

对每一只小马一一解释她的翅膀实在是过于繁琐。无论她走到哪里,夏延山军事基地里的小马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互相小声讨论着什么。这种目光简直让她无法忍受,几欲逃窜。

春城动员了三十余名士兵,明面上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春城不受一只身着装甲、高度危险的小马的袭击。中午刚过,亚历克斯就登上了那辆运输煤炭的列车返回首矿镇。它和往常一样没装货物,只不过这次它的车厢里多出了一群士兵,司机也换成了军队里的一名工程师。

在避人耳目的车厢里,她终于能重新回到装甲当中了。一钻进装甲,她就听到了雅典娜的声音,仿佛她已经等了她几个小时。也许这就是事实:“亚历克斯,会面已经安排好了。吉迪恩正和家人一起用餐,他告诉我他随时可以见你,不过你要快。”

亚历克斯环顾四周。除了白,这间车厢里只有两只身披铠甲的钻石猎犬,厚重的铠甲闪着寒光。天边凝聚起了一团雨云,它阴暗的轮廓直冲天际。如果她不立刻开始对话,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的声音就会被雨声彻底掩盖了。她压低声音:“我准备好了。”

“直连线路已建立。”几秒钟的杂音过后,hpI司令的面庞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在地下生活几百年之后,人类的外形也有些微改变。他们比过去高大许多,许多人都接近两米,皮肤也白皙异常。毕竟,即便他们的祖先是有着深色皮肤的人种,他们这一生也从没见过阳光。相较hpI的创建者,他们的身材纤细而优雅。这可多亏了营养配比精确而规律的饮食,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在的所有体力劳动都由机械代劳,人类只需要思考。

吉迪恩身着一套类似实验服的制服,深黑色的几何花纹爬满外套,明黄色的布料在其下隐约可见。胸前绣着的hpI标志是他唯一的身份标识,不过这个标志在几个世纪间也改变了许多。它的主色调仍是蓝色,也有着一串白色的圆环,但在这些图案前方多出了一双黑色的手,一手握剑,一手托着一块类似于神殿和纪念堂中所使用的石砖。

相比hpI创建初期,这个图案多出了些当年没有的纪念意义。早期,它只是一个军事组织,但在那之后,它的成分就变得复杂了许多。他的职位或许还是“司令”,但这个词现在几乎已经变成了大祭司的代名词,一个几乎在时间长河中消亡的种族的祭司。

如果他是祭司,那档案就是他们的先知。“记忆之爵(memoria Nobilis)。”

他平和的声音应声响起:“您大驾光临了,不胜荣幸。”

她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现在他的确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容,但她知道雅典娜会尽量在头像上模拟出她的表情。“档案,长子今晚有何意愿?”

她一阵恶寒,暗自庆幸他看不到她扭曲的表情。在所有她绝不想成为的身份之中,宗教偶像绝对位于榜首。“我和长子什么的并不熟。”她终于开口,但即便身在装甲之内,她的眼角还是抽个不停。她开始怀念起埃德蒙·克拉克司令来了,至少他不会用这些忸怩造作的词语。长子?人类以他们最初的形态在地球上仅仅存在了几十万年,哪里可以称得上是地球的长子呢?

“不过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因此我打算再度加入组织。你们这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吗?”这是她此次联络最主要的目的,也只有这件事需要她为此讨价还价。她现在已经没有流动资金收入了,即便有,司令也不会收小马的钱。hpI与小马早已没有了贸易往来。

他犹豫片刻,低头看了看屏幕之外的什么东西。孩子的嬉闹声和银质餐具碰撞的轻响从电话那端传来,但她所见之处只有他一个人。几秒钟后,他轻轻点头,不过表情却变得市侩起来:“每次你打算与我们共事时,你总是会提出些要求作为交换。你这次需要什么?”

她脱口而出:“治疗大约两百只患病的小马,并且无论你打算让我去哪,都得允许两只小马与我随行。”

他无声地把“两百”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些小马具体需要何种治疗?”

“‘矿工’常见的那种尘肺病,病情严重程度不一。换做我还直立行走的那个年代,这是不治之症,但雅典娜对我说你们的医学已经大有进步。他们中有些家伙或许还遭受着营养不良和轻度感染的折磨。”

又是漫长的沉默:“这……我们的救援团队必须全体出动才行。考虑到病情程度,这些小马可能要……六个月的疗程才能康复,说不定更久。档案,这种代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付的。”

“我能理解。哪怕是为此签卖身契,签个几……无论多久都行,就算年限是你的整个任期我也同意。无论你安排我做什么,我都接受。”

吉迪恩司令摸了摸他整洁的下巴。他就和所有军人一样留着平头,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岁月,至少军容军貌还从未变过。“档案,作为消耗我们如此巨量的资源的补偿……我们需要你为我们效力一个世纪。而且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像过去那样在电话那端远程指挥,而是要和组织的每位成员一样住在基地里。”

亚历克斯为此考虑良久。她不愿变成契约奴,但档案早已把自己与人类的守护者这个身份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长子”)。直到现在,她的失职仍然让许多人类遭受着折磨。如果她与这位司令的交易无功而返,他们就都会在病痛中慢慢死去。

他们的苦难至少有一部分要归咎于她,这些责任她绝不会推卸。“我以档案之名起誓:治好我的小马,我就为你们效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行。总之先把他们治好。”

他们继续为细节问题商讨了一阵,时间并不长,毕竟他们都没告诉她接下来要去哪做什么事。这些事情她现在还用不着考虑。

在治病之前,这些小马先得从奴隶他们的恶棍手中保住性命。今晚绝对会让他们难以忘怀。

天际闪过一道炫目的光辉。片刻之后,雷声随之而来,响彻整片旷野。暴雨如柱,冲刷着每一间车厢,嘈杂的雨声在车厢中回荡。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积水,但铁轨两侧的排水道把积水深度定格在了一英寸半。在密闭的装甲之内,这一切都影响不到亚历克斯,如果非要说的话,这雨声只是让她的头脑变得更清醒了。

亚历克斯扫了一眼仪表,发现能源只剩下大约百分之二十。她现在已经挡不住任何魔法的攻击了。

在她身后,那条龙正向对讲机吼着传达命令:“把天马派到天上去,我们不能让雨把火药打湿了,一滴雨都不行!”这场暴雨规模无比巨大,随行的天马绝无可能将其驱散,但他们也不需要采取如此麻烦的办法。在亚历克斯的注视下,天马聚成编队飞过车顶,塑成了一颗由风构成的护罩,随列车一同行进。在风的保护之下,暴雨顷刻停歇。

“所有小队,在我们抵达之前,请确保自己的武器都是干燥的。”白继续对士兵发出指令,但孤日没继续听。她只是坐在车厢一角,静静注视着上空的雨云。

西部大平原上的雷暴雨很难用语言形容。只需一瞥,亚历克斯就知道曾经的气象记录所言非虚。在那些人的记录中,这种暴雨足以掀起电话杆、击碎整个镇子的玻璃窗。这不是说这地方还有电话杆:现在大家都是用电报的。

望着上空飞过的天马编队,档案也神游天外起来。就和每一只天马一样,他们使用魔法时如体操般优雅。翅膀是他们的魔力之源,有些魔力也来自他们的蹄子和意志。档案试图从他们的动作中领会他们的魔法:她是不会飞,但天马的其他魔法她是不是仍能使用呢?

“这可真他娘的是场大雨。”一条钻石猎犬走到她身后,依靠在墙上说道。钻石猎犬的着装通常会比小马齐整些,这一只也不例外。他的制服相当厚实,外披的铠甲也更为坚固,步枪的枪口大到夸张,挎在胸前的子弹带上只有十来发子弹。

她没摘头盔,不过她用不着这样也能与之交谈:“这场雨一下,住在地下肯定就很难受了。”

他低头看向她,笑着伸出他比她的脖子还粗好几圈的胳膊:“是人变的小马?愿意和狗打个交道吗?”

车厢附近的雨已经停了。她伸出蹄子与他握手,随后摘下头盔,望着他说道:“我不是hpI的成员。”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目前还不是。“他们只是欠我人情,所以我就要了他们几套装甲。小马的身体毕竟还是太脆弱了。”好吧,这说的是现在。在过去,即便没有装甲,面对一只成年钻石猎犬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但现在……他一下子就能把她撕成两半。

他又笑了笑:“是这回事,是这回事。狗还是更适合当士兵,体格更健壮,射得也更准。要是情况不妙,我们还可以挖地三尺逃之夭夭,没有装甲都行。”他向她靠近了些,打量着她的面容。“小马驹,你跟我们来干什么呢?我们狗会打架,龙就更不用说了。”提到这一点时,他低下了头,尾巴也夹了起来。“可你都还没成年,来参加这种护送任务可不合适。”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哼了一声:“那种傻兮兮的马名就不提了。我叫约翰,是翻旧书起的名字。大家都叫我约翰老大。”

“那好吧,约翰……如果有谁绑架了你的小弟,你会怎么办?”

他露出满口利齿:“找到他,把他带回来,然后办了他们。”

有这样一只面露凶色的钻石猎犬近在眼前,许多小马恐怕都会慌了手脚。“你这个老大还不错。”她学着狗的规矩低了低头,这让他放松了些。“那你应该知道镇里的那群小马都干了什么,是吧?”

他点点头:“趁来自过去的那些家伙刚刚回归、失魂落魄的时候欺骗他们,把他们骗去做奴隶,最后要了他们的命。”

“而我是档案,每一个曾经的人类都是我的小弟。”上空电光闪烁,雷声大作。有几秒钟,风之护罩外的风声与之相比也相形见绌。“那群小马欺瞒了其中最困苦的家伙,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私利不惜动杀手。这里或许是春城的地盘,但复仇一定要由我来进行。”

* * *

档案并不领导这次行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仔细倾听他们的行动计划。天空电闪雷鸣,狂风足以将没能脚踏实地的小马卷入高空,但闪耀的电光也为龙和天马组成的空袭部队提供了掩护。由于天马体态轻盈,狂风会对档案造成巨大威胁,不过在装甲的保护下,她暂时还能站稳脚跟。

白的新行动计划更直截了当:钻石猎犬生来就能适应最险恶的地形,因此她把他们安排在侧翼,让他们翻越树木丛生的山丘在西侧埋伏,而白会率领陆马及独角兽混编部队打头阵,并安排天马后备军随时待命,一旦战况不利就携带炸弹进行空袭。否则,这些有翅膀的士兵就都留在列车附近防御后方。白的军师都希望档案留在车厢里不要擅自行动,但无需多言,情况绝对不会遂他们所愿。

但愿战况不要太激烈。亚历克斯拯救矿工的计划已经做好了万全考虑,有意避免任何可能会引发武装冲突的行为。为此,哪怕是要她再搭上一条命,她也在所不辞。上一次,她因为善良被斯隆陷害,因此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采取“绥靖”策略了。

他们还有一个优势:格温在春城周边赫赫有名,一方面是因为她作为城市领袖的身份,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力量。毕竟,她学习杀戮这门艺术的时间与亚历克斯一样长,而她的身体还远胜于亚历克斯。她的身体也更像人,能以人类的方式使用当年的武器,比如她现在用两只前爪扛起的古代榴弹发射器。它大得夸张,不过亚历克斯知道她是能轻易控制住它的后坐力,准确命中目标的。即便没有成年,龙也是强大的战士。幸亏那个法术并没有创造几条龙。

列车在距首矿镇几百米处开始减速,钻石猎犬随即跳车进入预定位置。车外的暴雨早已等候多时,在他们奔出护罩的一瞬就把他们淋成成了落水狗。但即便如此,泥泞的地面与狂风依然没能阻碍他们的步伐。片刻之后,他们就消失在了树丛之间。

列车继续缓缓前行,最终在首矿镇车站月台前停了下来。这个矿镇和以往一样戒备森严,大门紧闭,城墙上布满了卫兵,但在风雨的洗刷之下,亚历克斯很清楚他们的枪现在大多已经成了玩具。哪怕是人类制造的武器面对这种环境也会出现故障,“现代”技术所制造的弹药绝无可能在被水浸透之后还能激发。

因此在到镇子之后,大多数小马都把火器换成了长矛和标枪等简易冷兵器,只有白还随身携带着一批尖端装备。她把榴弹发射器挂在背后,大步迈向城门,而她的士兵在她身后不远处各就各位,距离刚好能让城墙上的小马透过暴雨看到他们的身影。亚历克斯与其他天马一同留在车厢内,看管着现在已经毫无作用的火器,不过她还是紧靠在门边,随时注意着突发情况。和这里的其他小马不同,一颗子弹不会要了她的命。春城的小马考虑十分周到,送给了她一件深色长袍,让她把它披在装甲外面。效果拔群:尽管外套并不能完全遮盖住金属的棱角,但远远望去,只要看不到她的头盔,无论是谁都不会发现她的长袍下还另有乾坤。

档案现在知道镇子里还有个为这种情况准备的遮雨棚了,因为城墙上又安上了第二门机枪塔。它在遮雨棚的遮盖下运转良好,两只陆马正操控着它,枪口紧随着白的脚步,不过并没有开火。雨水浸透了白的衣物,让她的鳞甲在其下变得清晰可见。她走到大门前连声敲门,又吼了些什么,但在雨声中,档案什么都听不清。她喊的是威尔士语吗?

“雅典娜,你在吗?”档案没必要压低声音:戴着头盔,就算她大喊大叫都不会有别人听见的。

“在。”

“我听不清白在说些什么。你能调整我的麦克风好让我能听清楚吗?

答复立刻传来:“我可以过滤掉背景噪音,再进一步放大你所需的音频,只不过你听到的声音会有一点点延迟。”耳机中传来了几秒钟的杂音,风雨声随后沉寂下来,变成了一种沉闷的低鸣。在白又撞了一两分钟门之后,大门才终于打开一道小缝,一只表情冷淡的小马从中探出头来与白简单交谈了一两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回门内,把满脸恼怒的白关在门外淋雨。还好她没有毛发,不会像她的许多士兵一样变成一只可笑的落汤鸡。

一道闪电在上空闪过,雷声震耳欲聋,亚历克斯都担心它仅凭声波就能引发一场山崩。列车顶盖上了一层遮雨棚,借此保护枪支弹药和小马免受雨水的洗礼,但即便如此,档案觉得就算这玩意被风直接从车顶掀下来也并不稀奇。这场雷暴与其说是发生在车外,倒不如说是在她的体内轰鸣,装甲根本不能阻拦分毫。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身旁的一只天马揉了揉她残存不全的右耳,开口说道:“这场风暴的脾气很大啊,”她嘟囔着,附近几只天马也点头应和。“真不是个打仗的好天气。”

曾经,当天马谈论他们的“正业”时,亚历克斯根本就插不上嘴,因此她对这方面也一无所知。既然白正在门前等待回复,没有继续发指令,亚历克斯也就借机说出了她的感觉:“这场风暴中有股力量。”她低声说道。“它也在召唤你们吗?”召唤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它其实是一股不停拖拽着她的翅膀的磁力。

周围几只天马都住了口,只有刚刚开口的那位队长转过头来:“虽然你穿着一身铠甲,但……孩子,你是不是才……多大,十四岁有吗?”

“我十七了!这又怎么样?”

“孩子,那可是超级单体气旋(supercell)。这种规模的风暴不单单是一朵普通的云,它有生命。”她又揉了揉受伤的那只耳朵,抬起头望着车厢顶,仿佛她能透过顶棚看到这团风暴云一般。“如此庞大的风暴渴求一位主人。它希望有谁能给它一个目标,好让它不再白白宣泄怒火。”

虽然在这种场合还戴着头盔并不礼貌,但亚历克斯并不能脱帽:她得一字不漏地听清城门处的小马会对白作何回复,而如果她现在摘下头盔,雅典娜就无法借此增强她的听觉了。“这和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吗?”她耸了耸半边肩膀。“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吗?仿佛有谁在拉扯着自己的翅膀?”这股拉力是如此巨大,她被紧紧缠住的翅膀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道。

“只要风暴认为你是合格的主人,它就会召唤你。”雌驹开始解释其中缘由。“它可不管它选召的对象是不是年龄尚小或者根本没做好准备,它只想像我们某些小马一样痛快地发泄一番。别介意,但我就直说了吧……”她用肩膀推了亚历克斯一把,力道并不大(否则她自己反而会受伤),只是让她轻轻晃动了一下。“你大概也就刚刚得到可爱标记。我不管你是不是有云宝黛西的血脉,就算有,你在这种风暴中也撑不过一秒。它的风速有三位数,掀飞房子和掀飞小马一样轻而易举,下的冰雹和你那小脑袋瓜一般大。更不用说你套着这一身金属罐头,它的闪电完全可以把你烤成叫花鸡。”

她上前一步,逼到亚历克斯装甲摄像头前几寸远:“我知道你不是春城的居民,我也没权利命令你,但如果我是你妈,我宁愿让它换个家伙来接受那所谓的召唤,哪怕代价是要我下辈子像你们一样住在地洞里都行。要是你还想活着走出这场风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上。”

亚历克斯险些脱口而出说自己其实并不会飞,因此她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远处的那扇城门正在吱嘎作响,开始缓缓打开。她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后扭头走向车门。她没必要多言:车厢里的其他天马也都蜂拥走到门前,和她一样急切地向城门方向望去。

这一次,城门彻底敞开了,她看见矿场的领导斯隆就站在门后,四周簇拥着他的手下。在他们身后,几十位矿工胡乱穿着制服,拿着简陋的工具算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与城门前这几名身强体壮的暴徒相比,普通矿工是如此的惊慌与憔悴。

“你确定你不打算进来谈谈吗?我最优秀的天马侦察员说几个小时之内这里很可能就会形成一股龙卷风,更别说还会有雷暴了。”

白摇摇头:“很快就会说完的,在这解决就行。”

“我们等候你的消息已经多时了。”说话时,斯隆始终躲避着她的目光。“侦察员说你们收到了我们的通报,打算派遣一批援军。这一路一定相当坎坷,我在这里先对您表达我的歉意。”他一边说,一边向右边墙后挥了挥蹄子示意。白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墙后究竟有什么,但只要届时大军入城,这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了。在城墙另一角,现任机枪炮塔的前辈的遗骸还赫然在目。维修工作已经开始,弹坑附近的碎石也已经清理干净,但坑里现在充满了积水,在水干涸之前他们绝无开工的可能。

他皱了皱眉:“我看见你……带了十几名士兵来。这恐怕不够:袭击者穿的可是人类的装甲。”提到这个词时,他咬牙切齿,仿佛这个词带有诅咒一般。“三名员工殉职了,你收到了报告,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现在只希望春城能让那些怪物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

白瞟了他一眼,闪电将她的利齿映得惨白:“我向你保证,春城会尽一切力量将每一名犯人绳之以法。”她随后退后一步,高声说道:“斯隆,我知道你在这都做了些什么勾当。我现在宣布你已经被捕了,你的全体员工也要与我们走一趟,按照他们与你的瓜葛各自定罪。我百分百确定……”

他倒退一步,角在一片黑暗中闪着微光:“格温,抱歉打断了你,但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打算逮捕我?还有我的整个职工团队?什么罪名?证据呢?”

这片土地中埋葬的无数子民在向她哭泣。在这一刻,档案终于知道究竟有多少矿工葬身于此。她看到了他射杀的每一名人类,看到他下令将他们一一丢弃在黑暗的矿井深处,看到一位位矿工肺部积满矿尘,咳血而死。她知道她接下来的行为愚不可及,说不定会成为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蠢的事情,但她根本不在乎。

档案冲出列车,跳入车外的倾盆大雨之中。她趟过泥泞的道路,一边跑一边摘掉头盔露出了面庞。她的怒火燃得如此旺盛,四周的空气仿佛都灼热起来,以至于雨水都退避三舍,避开她的身体。赶在白开口之前,亚历克斯先声夺人大吼道:“那谋杀是怎么回事,你个混账东西?你把五十三只小马困在废矿井下让他们饿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走到白身旁站定。门后一片死寂,公司老板望着她的面孔呆若木鸡,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继续说道:“你犯下的谋杀罪不仅有我一起,还有另外七十八起。六百零三名矿工因缺乏安全保障而死,这是不是也是你的罪行?把你所见最无助的小马变作奴隶,把他们的生命当作矿场的燃料,燃尽后就把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丢进矿坑之中,你这又该当何罪?”

白扭过头来凝视着她,却没有开口: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龙也鼓不起勇气指责她擅自行动。档案的双眼散发着光芒,鬃毛在暴雨中仍干燥无比,雷暴云似乎也随着她的怒吼发出一阵阵雷鸣,但她自己对此并不知情。斯隆稍作镇定,脑袋不再因恐惧而抖个不停,眼睛也恢复了些许神采,但他四蹄的颤抖仍一眼可见。

白伸出一只爪子摸向背后的霰弹枪:“你面临终身监禁,斯隆。如果你不下令让团伙其他成员投降,你的结局一定会比那悲惨得多。在场的这些家伙里可不只有她想实施正义的审判。”

“这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他声音发颤。“你不能就此认为……”

档案又开口了,声音低沉,在场的众人之中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如果你敢做出投降以外的举动,那你所实施过的不计其数的谋杀就都会……”她没说出后半句——她用表情道出了心中所想。如果死去的矿工泉下有知,那么他们今日定能在此目睹罪魁祸首被就地正法。档案不介意春城的审判程序究竟如何,哪怕是绞刑对这只小马也太仁慈了。

“关门!”附近几只独角兽的角亮了起来,大门在魔法光辉下骤然合拢,把亚历克斯和白拒之门外。公司老板的吼声继续从门里传来:“拉响警铃,我们正遭受袭击!消灭门外的每一名匪徒!”

亚历克斯扭头向白看去。两人交换眼色的一瞬,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在城墙顶,一只陆马开始转动机枪炮台,周围几只小马也开始配制类似莫洛托夫鸡尾酒的燃烧瓶,准备向他们投掷。白立刻抽出发射器,调转炮口对准不远处的炮台。

“我对那个家伙绝不会再有半分仁慈了,”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档案低声说出了最后的开战宣言。

“我明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墙上的小马开始投掷燃烧瓶,机枪喷吐起火舌;白的发射器急速射出三发榴弹;亚历克斯开始飞奔躲避。

躲避大口径机枪炮台射击的体验无与伦比。子弹破空而过,每一枚子弹都能轻易贯穿她的装甲。如果她的巨龙同伴被直接命中,那她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亚历克斯没时间去看白的情况,只是扭身向城墙下疾驰而去。她头顶的滚滚乌云倾泄着雨水,将挡路的碎石和几瓶燃烧弹冲向两侧。她身后的大地燃着熊熊烈火,但她只是重新合拢头盔,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秘能感应器的警报声突然在装甲内响个不停,不过作为为小马设计的装甲,它并不像人类装甲一样会用刺耳的尖鸣警告使用者有生命危险,而只是通过几声低鸣和闪光提示辐射强度。它对其的反制方式也有所不同:小马装甲上安装的反魔法力场发生器只会在检测到装甲外能量强度过高时才会激活——那通常只意味着有攻击性法术袭来。

“雅典娜,这是什么鬼东西在响?”亚历克斯没有半分停顿,只是一刻不停地冲向墙根。她快到了,但装甲的能源储量由10%降到了9%,能源指示灯也闪起红光。片刻之后,一声爆炸让整个世界都随之颤抖:这是白摧毁了一台机枪炮台。它随即发生殉爆,小马被冲击波统统掀下了城墙,整座营地都响彻着小马的痛嚎。亚历克斯只是继续飞奔。

“我不知道!”雅典娜的语气很是担忧。“我从来没从天马身上检测到过这种等级的魔力。你知不知道这大概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只是摇头:“总之先把这鬼东西关了!”警报声骤然停止,不过报警灯依然闪个不停。“我们可以过后再担心这事。现在,我只想找到斯隆。只要他出现在我的摄像机里,就帮我把他高亮显示出来!”

“明白。另外提醒一句,你装甲的动力已经近乎枯竭。你还有其他备用能量源吗?”

她又摇摇头:“我的图书馆里还有几组备用动力单元,不过目前它们都在地下。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她转过墙角,冲向曾经那台炮台的遗迹。那里现在只有一个大洞和成堆维修工具,他们显然也知道这里是个突破口,因为只是一眼望去,她就能看到一只雄驹堵在洞口处,正用一条腿紧紧握住一根沉重的金属棒。这种武器严重限制了他的活动,但它也允许他借此释放出他全部的陆马力量。即便他少了一只蹄子与地面接触以获取魔力,如此沉重的一团金属也足以轻易击碎骨骼。

她无视了耳边喋喋不休的AI,开始从脑海中调取她的全部战斗知识。她看到这只雄驹并非回归的人类,这也就是说,他并非遭受虐待的矿工。“让开,否则就去死。”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空气中回荡。

他只是向她扑来,毕竟,虽然她莫名其妙的在暴雨中没有淋湿,她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单枪匹马。在hpI之外,很少有小马知道这台装甲有何种力量。“小马,你连武器都没有,在虚张声势些什么。”距洞口几步远处还有一只飘着长矛的独角兽和另一只持火枪的陆马,后者为了防止火药受潮还背着雨伞。

没时间犹豫不定了。“我很抱歉。”档案只剩下了两弹夹的普通子弹,因此她只得抬起右腿来了一次短促的点射。一颗子弹并不足以贯穿陆马的肉体,但抵挡连续三枚距离如此之近的子弹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魔法能力。他膝盖一软,一头栽倒在水坑当中。

她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另外两马甚至来不及反应。他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倒地,档案就飞速从他所在的位置越过封锁线,轻松跳过水坑重新冲进这座熟悉的营地。狂风让人睁不开眼,大拇指大小的冰雹也伴着雨点从天而降。

墙里还有一列士兵,但他们之间太过分散,不足以对她形成阻碍。她踟蹰片刻,思索着合适的进攻方案,而就在这短短片刻,隐藏许久的钻石猎犬就跳下树梢,像敲碎冰块一样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城门。大多数矿工随即蜂拥而出,在亚历克斯的注视下逃出了生天。他们可不是士兵。

“你看见他了吗?”

“没。”

她再度开始飞奔:“办公楼地下室里有一间安全屋。它在地下深处,所以我进去以后可能就没信号了。”考虑到前方就有两名面目狰狞的暴徒堵在门前,这个猜测恐怕八九不离十。

她在门前大约五米处停下脚步,努力辨认面前这两只小马。在暴雨之中,她难以看清他们的面孔,但她还是看到了其中那只独角兽脸上的疤痕——他正是她与斯隆交涉时的护卫之一。另外那只小马是一只身材魁梧的天马,他的翅膀在体侧缓缓拍动。很明显,至少有一只小马能在暴风雨中行动自如。

“不让开就去死!”闪电在她背后一闪而过,电光将她的轮廓凸显得异常清晰。

这次的两只小马连口都没回,根本把她的威胁当作了耳旁风。档案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左腿开始瞄准。独角兽的魔法向她袭来,让她的秘能感应器发出一阵尖鸣,然而一穿入力场,这股本能让她当场丧命的能量就消散成了一阵微光,只是让雨水和冰雹有一瞬泼洒到了她的身上而已。

她的能源储备骤降到5%,但她仍然屹立不倒。几秒钟之后,倒下去的变成了那只独角兽。

“该去死的是你,你这个怪物!”话没说完,闪电就击中了她的身体。她眼前顿时一片惨白,身体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炽热如火,仿佛被投入烈焰之中。她发出一声惨叫,从门前倒飞出几米远,模糊中扒住了一个仍在燃烧的弹坑的边缘,勉强稳住了身体。

那只小马的声音仍随着闪电回荡。混乱中,她一瞥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正悬浮在她上空,两只前蹄再次对准她的身体。

她又飞了出去。翻滚了足足五六米远,泥土才终于让她停了下来。装甲内的电机颤动几秒,最终彻底没了动静。她的摄像头前沾满了泥土,雨水也顺着裂隙渗入装甲之中。

“雅……雅典娜?”没有回音。

她浑身麻痹。在她四周,战斗仍在继续,魔法爆裂声与兵器相接的脆响连绵不绝,枪声也不时响起。在激烈的战斗中,没有小马注意到这台倒在地上的装甲……除了这只正向她走来的天马。尽管她动弹不得,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况,档案还是能感觉到他的魔力正向她靠近,风暴似乎也随着他的步伐向她逼来……不,这样说并不合适:风暴是在把它的注意力向他转移。

“守护者?帮……帮帮我……”毫无作用。

她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装甲这个枷锁。难道紧急逃脱装置已经在闪电中熔化了吗?她努力扭动四肢,想借此判断自己断了几根骨头。似乎没有。

“上帝?有没有谁还在?”没有动静。

档案想起了葬身此地的无数矿工。她强迫自己逐一在脑海中回想他们的面庞。他们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他们仍在苦苦哀求有谁为其复仇。如果斯隆逃之夭夭,他很可能会换个地方继续屠杀。今晚,她绝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罪人了。

“亚历克斯,你能行的。”她四肢麻痹,眼前一片漆黑,但阴云遮天的声音却和她在矿井里时一样清晰可闻。这次的幻觉大概是疼痛引起的吧。“快站起来。”

“我……我站不起来。”她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快化了。我被困……困在……”

“别扯淡。”她的右腿一阵颤动,仿佛真有一只小马在拉扯着它。“快起来,不然你就死定了!你不是说过只要你长了翅膀,你就要和我一起飞的吗,难道你不记得了?”

档案可能真的不记得,但亚历克斯绝不会忘记。她缓缓起身,装甲板随之开裂,关节逐一脱落,暴露出隐藏其下的骨架。没有足够的能量来反制魔法,线缆在闪电击中的一瞬间就彻底融化了。要是刚才能源完全枯竭,结果会不会更惨烈?

她继续缓缓起身,装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声破裂的脆响,仿佛一层被太阳晒得干硬的泥壳。一彻底站稳,风雨就把挡在摄像头前的泥土冲刷干净。她又能看到这个世界了。

战场的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她眼中只有面前这只天马。他展开翅膀,从上空向她扑来。她头盔各处的接缝也出了问题,一片金属板已经从她脸上脱落,另外几块也在冲击中变了形。为什么她的头骨没有同样被击碎?

“这次你不会再侥幸活下来了!”在夜色中,他高声对她吼道。“你就是灾难之源,你的整个种族都是!灭绝你的种族才是在保护这个世界!”他伸展翅膀,开始呼唤风暴的力量。它遵从了,雷霆再次袭来,和上一次一样让她目眩。

档案将四蹄牢牢扎在泥泞的土地之中以抵挡冲击。闪电正中胸膛,在她身前炸裂,不过几秒钟,这股魔力就在装甲前炸出了一个大洞。

档案开始向爆炸方向迈步,熔化的装甲碎片随着步伐片片洒落,如灰烬般随风在她身后拖出一道尾迹。没错,风暴的怒火早已选中了她,面前这个暴徒竟然妄想控制风暴的意志,也不知道他是勇敢还是愚蠢。

档案承载着整个种族的意志,现在,这份意志只想复仇。她身上的穿戴已经在闪电的高温中或是熔化,或是化为了灰烬,连禁锢她翅膀的绷带也不例外。她本能般伸展双翅,娴熟的动作与面前这只雄驹并无分别。

这一刻仿佛永恒,但闪电也只能绽放这短短一瞬。她的鬃毛根根竖起,皮毛上沾满了灰烬,但除此以外,档案毫发无损。

“什……什么?”雄驹倒退几步,向敞开的大门退去。“你连……你甚至都不会……”

“从我面前滚开!”档案感受不到大地的脉动,她作为天马醒来后的每一次尝试都同样毫无结果。这一次,她改而将感知向上空延伸,开始召唤这团遮天蔽日的风暴云。它遮盖了数百英里范围内的天空,仿佛正以她为中心向地面覆压而来。她看到了组成它的气旋与风暴眼,看到了在其中翻涌的能量。它们正渴求着宣泄。

在这场风暴中,只有另一只天马对其有所掌控,但他的控制力相比之下无比局限,不过控制了其中涌动着的一部分电能。档案如掸去一粒灰尘般轻而易举地驱逐了他,不过方式要比那粗暴得多:

她给了这场风暴一个宣泄怒火的目标。她选中了矿场办公楼,顺便把站在附近的那只天马也纳入了其中。

风暴遵从了。狂风发出一声巨吼,上空的云层也抹上了一层诡异的绿光。树枝和泥块四处飞舞,在愈发强烈的上旋气流中冲击着房屋的每一个角落。那只雄驹被迫落回地面对抗风力,但不过几秒钟,他就被狂风席卷,不由自主地撞在了房门外的一根门柱上。

他的情况可不太妙。几秒钟之后,上旋气流转变成了一道龙卷风。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彻底掩盖了战场的喧嚣,石子如子弹般从天而降,把参战双方都逼退到一旁。片刻之后,房梁被席卷到高空,风中随即夹杂了一些碎玻璃和木屑,进一步加深了它的威力。

她的对手尖叫着被卷入风中,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他蓝色的双翅,最后彻底没了踪影,但档案依然双眉紧锁。一整面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随后扭曲变形,它支撑着的办公室顷刻间坍塌成一片废墟,几千张文件随风飞舞,卷入高空。

风暴没有满足。它企图将它的魔爪伸向其他区域,把其余房屋也毁于一旦。它想加入不远处的战场展开一场屠杀,甚至打算远行去洗劫地球的其他角落。档案奋力抵抗着风暴的意志,有那么一瞬,她险些真的让它脱离了掌控。

她艰难抵抗住了它的力量,迫使这条呼啸着的黑龙最后一次席卷整栋房屋,随后将其驱赶到森林之中。她为此消耗了巨量魔力,只得让自己暂时休整片刻。她之前甚至都没注意到这场风暴已经把她举到了距地面几英尺之高的空中,还好这种高度还足以让她安全落地。

已经没有办公楼了,原处只留下了地下室和其中隐藏着的安全屋。它由混凝土建成,扎根于地下深处,因此狂风并不足以动其根基。尽管刚刚发泄了一番,但风暴仍然汹涌不断,仍在渴求她再度驱使。她刚刚召唤了风的力量,但雷霆和雨水并没有得到宣泄。

她再次召唤风暴,不过这一次召唤的是它的雨水。战场各处的暴雨随即转变为毛毛细雨,然而在办公楼原址,几千加仑的雨水几乎凝成一条水柱灌入地下室顶的空洞,把各个房间变成了一个个水池。敞开的楼梯井成了水帘洞,其间不时闪过一道道电光——那是最后一种没得到宣泄的力量。

闪电在她体表游荡,在她的双目、四蹄和翅膀间闪动。在她眼中,几百只葬身此处的小马站在她身旁,整片空地因此人山人海。她借用的是他们的力量,而不是仅仅是她自己的。

不会太久的。无论矿场主如何费尽心机地筹备,无论他有多少间用于藏身的密室,它们都不能防止他溺水。另外,水也是一种足以阻隔魔力的物质。仅仅是雨水并不够,但一整片湖水……

斯隆从楼梯井中现身,一边呛咳一边勉强扒住一节台阶。他豪华的大褂沾满了污泥,四只鞋子也不知去向。似乎要是雨水再汹涌几分,他就没法重见天日了。

档案放开了她对雨水的控制,战场各处的暴雨重新倾盆而下,不过即便如此,这只独角兽还是险些溺水。档案站在几米外,两马之间悄然无声,连风雨似乎也停歇了。

“你死定了!”他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威胁到。他的角闪烁着光芒,但无论他打算释放哪种魔法,在如此深的积水之中他都无法集中精神。快淹死的小马是没有能力反抗的。

她开始向他步步逼近,狂风吹干了她的四蹄和蹄下的土地。她抬高声音,声音在风暴的力量下响彻整条峡谷:“斯隆,你谋害了我的子女,你已被宣判死刑。你的哀鸣将警示所有妄想利用我的子民的小马!他们的无知并不是欺瞒他们的理由!

斯隆终于找到一根柱子爬了上去,靠在上面暂时稳住身体。他站起身,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但眼神依然无比狂妄:“你……你不能这么做!”他稍稍低下头来。“我投降!我是春城市民,我有权接受听证和审判还有……”

档案无视了他的自言自语。风暴的怒火仍在沸腾,最后一种力量还想找个目标宣泄而出。她面前正有个目标,尽管渺小如蝼蚁,但仍然聊胜于无。她借助风力把他的惨叫传遍整条峡谷。

虽然档案从未召唤过风暴,但她对其的操控还是相当精细——她在他体表刻下了每一名死于他手的矿工的名字。整个过程耗时数秒,在最后一刻,他已经停止了惨叫,开始从口中喷吐内脏烧焦的黑烟。每一个名字都被烙在了他的身上,从第一名受害者开始,到“亚历山大·哈格德”为止。

名字烙刻完毕后,闪电才终于停歇,而档案也失去了最后一分力量。狂风顷刻扫过她的体表,雨水打湿了她的毛皮和羽毛。她从烧焦的尸体前走开,转身缓缓向列车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蹄子挣脱泥泞的土地。

她这一生中从未如此竭尽魔力。再榨取几分力量,这只小天马也许就会变成一具枯骨。不必多说,战斗早已结束,用金钱驱使的佣兵在正式士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走回列车途中,春城的士兵正在抓捕幸存的佣兵,把他们逐一关押进金属牢笼,她走过时,无论是哪一方的小马都敬畏地注视着她,不敢发一言以对。

白落到她面前不远处,手中握着霰弹枪:“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几乎丧失了开口的力气。“……自卫,”她没有放慢脚步,只是用残存的怒火迫使自己吐出几个字。“我没让他投降,我别无选择。”她继续前行,从她身旁走过。

战斗结束后,只有保安亭还屹立不倒。她把房间内的摆设推到雨中,一头栽倒在地,还没接触地面就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