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厄姆峡谷城实际上并非像亚历克斯所承诺的那样是个技术的天堂:它坐落于一个巨型矿坑底部,金属支架深深扎根于水泥地基之中,支撑起其上的一栋栋临时建筑。不过虽然它们大多是临时建筑,它们的水电供应也都是畅通的。一到基地,杰西就直奔医院,而亚历克斯则被安排到了“天堂谷”建设项目中担任技术顾问。
与小埃兹早先猜的不一样,hpI招募她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人手(或蹄子),而是因为他们开始怀疑雅典娜的某些决定有其不可告人的动机。现在的大多数建设项目从蓝图到化为现实的全过程都由机器人代劳,毕竟,他们没有哪个成员能像AI一样处理潮水般的数据,哪怕是他们把自己的脑袋用新式兴奋剂灌满也不行。
但档案可以。她觉得他们雇她来当监工简直是大题小作:指望雅典娜伤害人类,还不如指望她突发奇想借来一具人类身体来个天女下凡靠谱。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要是当个工程师就能让hpI去治疗镇边矿业公司的矿工,那她可以忍。
天堂谷内有大约十名人类和五十只小马,另有几千架无人载具。亚历克斯很快便融入了这里的文化,但杰西和埃兹就有些磕磕绊绊了。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相当便利,却缺少一些小马城市必备的服务,比如她们三个都急需的飞行培训班。没错,城里的所有小马确实都是由人类变形而来的,但他们早已在丰饶之城住了一段时日,对基本技巧都有所了解。她们得从零开始独自摸索了。
整整两周过去,亚历克斯终于首次学飞。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养女和她的新朋友也与之同行。这座城是很偏僻,但只要把行李一股脑都丢进亚历克斯的鞍包,用不着走多远就能找到合适的练习地点。她们的确不用走太远:只需要走出矿坑,走到有风的地方就好。最后,她们把野餐及飞行训练定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塘旁,亚历克斯希望它能作为事故时的紧急着陆点。
艾奎斯陲亚提供了几十本与飞行有关的书籍,有些只介绍了理论知识,剩余的则详细介绍了各类高危花式飞行技巧和利用飞行来创造各种小气候的方法。显然后者在艾奎斯陲亚更为流行:没有几只小马会喜欢大气在他们的家门口肆意妄为。
“那么,杰西,你真仔细读了那本《三十天飞上天》(Airborne in thirty days)了吗?”亚历克斯今天休假,因此没穿工程师制服,不过只要她还在基地范围内,她的新(也比较完整的)手环就都时时刻刻套在蹄子上。新式手环大概是比旧手环多了几个功能,但它还是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戴着手铐服刑。
“我做过预习的好嘛!”杰西尴尬地避开亚历克斯的视线,转而推来一块大石头把毯子压牢。“我是说,我至少读过前几章。我们总不至于能两天就把这一章学完吧?”
亚历克斯只得叹气:“好吧,的确没那么快。埃兹,那你呢?”
她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扇起小翅膀。埃兹从不在公共场合抱怨身上的制服有多不舒服,但一走出门,她就和亚历克斯一样立马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埃兹在天堂谷里没有同龄玩伴,因此她整天都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亚历克斯身旁。有些保密区域并不允许她进入,她就一直坐在门前等候亚历克斯回来,有时甚至会等上几个小时,但她对此从无半点怨言。
“我看了两遍了!”埃兹拍打翅膀一跃而起,似乎在空中悬停了一秒才落回地面。“我……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不过……不过电脑里的那个好人帮我念了一遍!”
“雅典娜来帮你了……”她最后耸耸肩,暂且把这事抛在脑后——那个AI又不是想干什么都得让亚历克斯插上一脚。“好吧,她帮你补课这件事做得还是挺好。”
亚历克斯在毯子上摆好食物,不过她们并没有立刻下口——这些三明治和苏打水作为她们的课后小点心正合适——只是围成三角形一起做翅膀伸展。好吧,伸展翅膀的只有两个,埃兹只是在一旁观摩。
她们终于做好了准备活动。“好了,现在来复习一下什么是飞行。”她开始复述《三十天飞上天》中的重点段落。“虽然对一些物种来说,飞行是纯粹的肌肉运动,但小马并未如此。根据我们对空气动力学的研究,无论如何奋力拍打,大多数天马仅靠翅膀所提供的升力并不足以挣脱重力的束缚。”
“但小马幸而拥有另一种力量:魔力。正如陆马的力气和独角兽的法术,飞行也与魔法密不可分。只要意志足够坚定,魔力就能推动天马窄小的翅膀,让他们一飞冲天。不过话虽这样说,调动体内储存的魔力仍需要有力的肌肉,因此肌肉锻炼也有其必要。综上所述,学习飞行时要明白我们锻炼的本质目的是……”
“好了好了,亚历克斯,我们都明白了,我们本质上是在学魔法。现在该来真的了!”
亚历克斯笑了笑,举起一只蹄子让她安静下来:“行行行。你们两个都还记得跳跃练习该怎么做吗?”
“书上第一张示意图就是它。”
埃兹也点头应和,不过并没有开口。
“那好,我们就从它开始。挺直身体,把注意力放在翅膀上,感受空气中的魔力,然后开始原地跳。我们先做……五十次?五十次应该合适吧?”
亚历克斯倾听着她们两个的蹦跳声,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始练习。她毕竟读过每一本书,书中重点也都了然于胸,只要她能感觉到那股驱使她腾空的魔力,她应该就能做到对翅膀如臂使指。这一步是如此基础,艾奎斯陲亚的绝大多数小马其实仅凭模仿就能熟练掌握。说不定埃兹本来也应该是在巢穴里这样学会飞行的,可惜她被她的巢穴抛弃,被迫和档案一起过上了独立与危险共存的生活。
档案的魔法感知已经大大加强,与大气的联系已再无阻滞。毕竟,她向风暴寻求力量时使用的也是类似的方法。不过虽然超级单体气旋拥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空气本身与之相比却微不足道,难以感知。它确实伴随着她的一生,但她过去一直都在练习如何排除它的干扰。对陆马来说,由于切断与大地的联系就会失去力量,与大气亲密接触甚至伴随着风险。
档案站直身体,集中精神,尽力无视她的朋友们持续不断的蹦跳声,静心感受萦绕体表的空气。但她并没有感觉到它们,反而听到了一声低语。这声音并非来自她的脑海,而是来自附近的池塘,池水泛着气泡,低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档案……”
她猛然睁开双眼。杰西对此毫无察觉,仍在疯狂拍打着翅膀上蹿下跳,但埃兹已经停了下来,转头凝望着池塘的方向。她全身肌肉骤然紧绷,浑似一条发现附近有其他捕食者的猎犬。
“档案。”呼喊声伴着湖水的咕噜声再次传来。气泡从湖底涌起,在水面纷纷炸裂,散发出一股比矿井深处更甚的恶臭。
“杰西,快停下。”档案边说边向池塘迈出一步。
夜琪停了下来,抽了抽鼻子:“老天。亚历克斯,你是不是这几个月来除了黄豆什么都没吃,还一直瞒着我们啊?”
那个声音无视了她俩:“档案,我要和你谈谈!”湖水中央开始翻滚,像沼泽一样泛起墨绿色的泡沫。
“你们退后,快。”她把杰西推到一旁,目光冰冷。埃兹听话地退到她身后,但目光始终死死落在这个小池塘当中。
“我是不是该去叫帮手?”话音刚落,小幻形灵突然一阵颤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寒风吹袭般缩起身体。
亚历克斯点点头:“杰西,带她跑回去,别再回来。”
“亚历克斯,我不……”
“小东西,听你妈妈的话。我今天不打算把谁变成我的奴仆,我的话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档案轻轻点头,不过和这种存在达成共识让她很是恼火。她对它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扭过头,看到湖水如沸腾般翻涌起来,不定的流水勉强构成了一个形体。
它的轮廓并不诡异,与多年前在空中袭击泰勒的那个怪物毫无相似之处。实际上,她对这个形状很熟悉,因为它就是个人……或者说,是个人型——她可不觉得哪个人类身上会有如此多的触手。亚历克斯走上前去,重新套上手环,站在距湖岸一步之遥的位置问道:“卡律布狄斯?”
它鞠了一躬。如果它是弯腰鞠躬而不是直接变形的话,它的动作其实相当优雅。人类绝对没有它那样的关节,也不可能把身体弯成那种角度。水构成的躯体不断涌动,如海水般深邃和黑暗,仿佛它是直接从海底深渊中取来的一般。“正是在下。”
“先等我的朋友离开。”她转身盯着杰西。她不过退了十几步,但埃兹已经逃到了百米开外。
夜琪恼道:“好吧好吧,我去叫援军来!”她终于跑开了。
“你的担忧可以理解,不过并没有必要。我这次并非不请自来。”这个魂灵似乎的确毫无敌意,既没有伸出触手向她扑来,也没有召唤出怪物抓捕她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直到她的朋友消失在视野之外,档案才敢重新扭过头来。即便不看它的方向,她也能轻易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与cNFpG有些类似,但比那恐怖百倍。它附近不仅毫无魔力,甚至像黑洞奇点一般吞噬着一切光明。由于担心自己被恐惧吞没,她甚至不敢观察得太仔细。他的兄弟欧迪姆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的力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他们两个甚至都不能算是同一级别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至少还能保持起码的礼节:“我并没有召唤你,阿巴顿。我绝不会召唤我控制不了的东西。”
他放声大笑,在笑声中,湖水沸腾得愈发剧烈。臭气沿水面涌上岸边,接触到的植株顷刻枯萎,连她的毯子都变成了灰色。“幸好我从你的种族那里学会了幽默感。要是我没能马上理解你的意思,那可就太可惜了。你们对一切事物不是从来都是在还一知半解时就拿来用了吗?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农业就是在破坏这颗星球的生态,是在竭泽而渔?你明不明白所谓用来‘探索’的火箭也能把炸弹送到远处的城市?”
“这就是你来这的原因?”档案并没有坐下,而是警惕地展开翅膀,暗自祈祷附近能有一场风暴。“我对自己的历史很了解,多劳你提醒了。你还在这干嘛?”
卡律布狄斯避而不答:“我对人类也颇为了解,档案。欧迪姆太过鲁莽,根本没有认真审视过你们的种族。我们和那群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我们以为所有凡人种族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牛奶而不是钢铁。我们错了。”
档案打了个寒颤。她通常会为自己种族的坚强意志而感到自豪,然而当一个恶魔借此进行比喻时,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意。“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费力来找我总不能是来讨论历史的吧?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能说动我与你交好?确实只要条件合适,组织和谁都能打交道,只可惜你不行。”
“停!”一串串气泡涌上不远处的湖岸,一封卷轴随之浮出水面,被湖水托举着向她漂来。“人类,请你看看我的这份契约。它只差你的大名了。”
档案探出脖子嗅了嗅卷轴,似乎没毒,至少她的鼻子闻不出来。它的材质显然是干羊皮纸,一想到自己要用嘴叼起动物的尸体,她就一阵反胃。但她还是把它接了过来,随即连忙把它扔到草地上,用蹄子把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上的文字不是英语,也并非档案学过的任何一种文字,但她确实在很久之前见过它:欧迪姆的邪教团正是用这种文字记录所有情况。她扫过条约正文,最后在文末看到了一排排签名。她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名字:詹森·吉迪恩司令。他的名字旁还有一个小指印,颜色鲜红,似乎刚刚印下不久。“这可是魔文,恶魔,我不认识。我觉得就没有有哪个人类认识这种文字。它不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魔文本身就有魔力,对吧?人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文件上签字。”
黑影再次放声狂笑,附近的天空都阴沉了下来。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土地上现在空无一物,悄无声息,连风都没了声息。“正如你所见,这就是我所欣赏的精神!那群长着蹄子的野兽遇到强敌时只会逃到他们的伪神那里求助,而你们可不是!你知道为了能发明他们目前使用的以魔力为动力的屏蔽装置,你的种族有多少人自愿牺牲了自己吗?”仿佛水下有无形的触手在推动,他向岸边缓缓飘来。“档案,你我的共同点正在于此:我们都会为生存而不择手段。”
他伸出漆黑的双手,凭空取出一摞书。亚历克斯认出了最上面的那一本:《至高王黑晶的终焉之梦》(death-dreams of high King Sombra)。这些书都是他们在许多年前从邪教团那里缴获的,随即便将其交给了hpI,封存在一个隔绝魔力的仓库里。那时亚历克斯还不知道cpNFG会摧毁内含魔力的符文,在许多年后得知这一点时,她还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她当初也许就应该视余晖的警告于无物,直接把它们烧个干净。
他用一条触手递过书来,但档案倒退一步:“我绝不会阅读你们域外游荡者(outsider)的书籍,这种文字会腐化每一个看到它的心智。”余辉烁烁在这一点上语焉不详,不过其实她对所有与域外游荡者有关的情况都讲得不甚清楚,但档案还是决定相信她。她或许并不认可艾奎斯陲亚的行事方式,但……相比于真正的恶魔,她宁愿相信他们。艾奎斯陲亚甚至有一整个学派专门研究如何驱逐此类存在,连无序与它们在明面上也势不两立。“要是你打算让我读你的契约,那就替我把它翻译出来。”
卡律布狄斯恼道:“腐化是相对的,档案。你可不会认为那个塑造了现今世界格局的法术是种腐化,但它其实就在无尽的虚空深处,使用的也正是此类文字。甚至早在艾奎斯陲亚插手地球前几个世纪,就有人类学会这种文字了。”
她无从验证他的说法,但这短短几句话却让她毛骨悚然:她这个会被魔力灼烧而死的种族该如何学习本身就带有魔力的符号?这个问题的答案让她不寒而栗。“也许吧,但我现在不想学。给我翻译出来,不然就滚。”
池水翻腾着,几条鱼浮上水面,顷刻间失去了生机,在她眼前化作了森森白骨。“那好吧。”他摆摆手,卷轴上的文字便如活物般扭曲变形,变作了几行英文,而其中夹杂着的三行符文变成了几团墨迹,布满卷轴的各个角落。“翻译不可能完美无缺,毕竟有些单词在凡人的语言中都没有对应的概念。这段译文已经是最接近原意的了。”
档案开始阅读。她每扫过一段话,她就愈发瞠目结舌。读罢,她倒退几步,颤抖着说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确是真心实意,档案。艾奎斯陲亚总把我们宣传为残暴的敌人,我已经明白我错在哪了。我不再需要奴仆了。”
档案蹄中是一份休战条约,条款的完善与严谨她见所未见:条约声明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后的人类(甚至在补充条款里还包括了和余辉烁烁一起生活在南极的艾奎斯陲亚来客),卡律布狄斯将不再以任何方式(这里记载的方式多到她想都想不到)对他们及他们的后裔进行奴役和伤害。作为交换,他要求全球生灵今后也不得对其进行报复性攻击。总而言之,这份条约好得简直不像是真的。
不过,条约并非永久有效:它在签字生效之日起一千年零一天后需要“重新修订”。看到这些条款,她明白吉迪恩为什么会选择以生命为代价(至少是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来签署这份条约了:如果条约能如实履行,那么hpI的唯一大敌将不再是个威胁,这几百年来在对抗卡律布狄斯和他的奴仆时牺牲的人类也就能有个交代。
而她也不担心条约能否履行:虽然余晖没告诉她多少与域外游荡者有关的情报,但她明确指出他们都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当然了,地球上也有类似的传说表明虽然此类存在会信守诺言,但是他们必定会用尽一切方式来歪曲它们。但这份条约是如此完善,哪怕是脑子里装着几百本法律和逻辑书籍的档案也想不到什么漏洞。
双方违约的惩罚类似:都会“在命运之臂下灰飞烟灭”。
“你为什么需要我签名?吉迪恩才是司令,我不是。我在组织里没有任何决定权。”
他向契约指了指。它缓缓展开,露出底部的签名部分。“我起初只打算与组织达成协议,那的确不需要你的同意。但吉迪恩他……对这份休战条约并不买帐。他要求条约将所有形态的人类及其后代也纳入保护范围,而这超出你那位司令的职权范围。”
无需多言,她也能读出他的潜台词:“这也超出我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艾奎斯陲亚的情况生搬硬套过来了,但就算是,智慧种族也没有那么简单!我代表不了任何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卡律布狄斯耸耸肩,动作与人类简直别无二致:“也许你是这样想,然而这个宇宙有自己的看法。你总归是最接近的人选,这样想总没错吧?你签署这份条约并不是替其他人自作主张,只是意味着……”说到兴起,他挥舞一条触手般的手臂拍打着湖岸,整片草地因此化为了毫无生机的灰色。“只是意味着人类能够认同这份条约。每个凡人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向其他人证明这是个公平而双赢的条约。”
“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种族自古至今就没干过好事。”她一蹄子踢开卷轴。它向池塘方向滚了几圈,并没有滚多远。“无论你说什么花言巧语,我都知道你只不过是为了你的邪恶计划能更进一步。”
“你真的确定吗,档案?”她只是怒目以对,于是这个恶灵继续说道:“那只将女儿托付于你的小虫子也携带着虚空的血脉。早在小马星球还没诞生智慧生命的上古时代,我们就降临了那里。”组成他躯体的湖水变得愈发污黑,然而它却散发出一股硫磺的气味。越来越多的鱼浮上水面,有些甚至开始燃烧。“我的姐姐选择了另一条生存之道,大概她的血脉是在与那颗星球上的生灵结合后流传到了现在吧。”
“你的女儿难道毫无良善可言吗?难道她不会回报你给与她的爱吗?就算不提她……如果不是她的母亲,那又是谁帮你驱逐了我那愚蠢的兄弟?她在被艾奎斯陲亚诅咒前同样也是人类,难不成在他们改变她的身体时,她的灵魂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还是说你觉得艾奎斯陲亚对她们这个种族的描述并不准确?没错,我们域外游荡者的确不常做出你们眼中的善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选择如此行事。”
档案自然无从反驳。卡律布狄斯口中所说的幻形灵起源大概没错,她已经信了九成。他们与虚空的微弱联系可能就是他们需要其他生灵自然产生的能量的原因:域外游荡者都需要他们身处世界的某些成分才能在现世稳定存在,否则他们终将被这个世界所驱逐。对于幻形灵来说,他们需要的大概就是情感。
但即便如此,这也没有改变问题的实质:“与你妥协就意味着你会离你的目的更进一步。如果这场交易只会让你变得更强,我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他露出微笑,口中探出十几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利齿,长度直达他的下颌。“你有两个这样做的理由,档案。第一,在这份条约的约束下,我不能继续捕捉奴仆。你知道我会吞噬整个沿海村庄,乃至整个小岛的所有居民,你总归认为这些都是悲剧吧?再想想我夺去了多少“海马”的心智,他们的城邦几乎都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我是不是该把他们都化作我的奴仆?如果你签署这份协议,我就会停手,几百万人就能借此保全他们的心智。”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但她并没有开口。同是域外游荡者,这个存在与它的兄长毫无相似之处。它是如此理性,相比之下要容易理解得多。它的外形是很诡异,但它的确都选择了最容易理解的说话方式,也没有像欧迪姆那样仅仅是现身就让她掉san值。相比洛夫克拉夫特1笔下不可名状的邪魔,它反而更像人类噩梦中的怪物。
但总归是噩梦。”第二,即便你不签字,我与hpI的条约也依然有效。如果你拒绝,那么休战双方就只有我和组织内部成员,而我不会停止对其余人类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他们还打算保护和你一样的‘小马’,那么……他们可就违约了。惩罚可是异常残忍。”
即便她不太明白什么叫“在命运之臂下灰飞烟灭”,档案也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这句话大概是翻译不准确?
她面前这个魂灵凭空取出一根羽毛笔,把它递到她的蹄中:“你在组织里的朋友已经休战了,档案,你真的别无选择。如果你拒绝,那么我就可以对那群动物为所欲为,而他们别无依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组织是你最大的对手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就阻止不了你。”她忍着羽毛笔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把它叼起,一把把它甩到卷轴上,抬起头说道。“余辉烁烁也有她的属下,他们会伸出援手的!我们在魔法方面逐年精进,人口也与日俱增,早晚能达到足以支撑起一个高技术社会的数量。”
他又耸耸肩:“你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但你比大多数人都了解组织用来对抗我的武器。那种核子武器……好吧,你觉得艾奎斯陲亚的动物能帮你造出那种东西吗?在面对我的奴仆的威胁时,他们还会有余力前来帮助你们吗?还是说你觉得‘现代’的小马能建造此类设备?”
她心底发寒,低下头凝望着那支羽毛笔:“为什么是一千年?人类达成休战协议时大多不会还定个期限。”
“应该说他们只不过是不把停战期限用白纸黑字写下来罢了,你也熟悉他们这一套。我这样约定是为了……好吧,对凡人来说,这段时间已经够久了。一千年的时间里会发生许多变化,届时我们可能还需要制定一份新条约。期满时,我会再来拜访的。”
虽然她都已经能在脑海里把它的内容倒背如流了,她还是再三审视着这份条约。条约里是不是有她没意识到的漏洞?然而在读了一遍又一遍、咀嚼了每一个词的含义之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她知道他前来休战只会有一个理由:他有什么阴谋,而小马和人类有能力阻止他。然而在签上这一笔之后,吉迪恩就已经断绝了hpI阻止他的任何念想。
但她也知道他所言不虚:她的确别无选择。无论在遥远的未来,她的选择会造成怎样恐怖的后果,至少无数生灵会立刻因为这份条约而得以生还。在此时此地,她只剩最后一人可以求助:“雅典娜,你能看见吗?”她抬起前蹄,让摄像头对准卷轴。
“能。”她的声音与平时毫无分别,似乎完全不受几尺外那个邪灵的震慑。
“你能想到什么能在这份条约的框架下攻击彼此的方法吗?有没有什么间接手段能绕过它的约束?”
她毫无迟疑:“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不可能。条约上已经把双方成员、居所,乃至领土都纳入了保护范围内,绝无漏洞。”她是叹了口气吗?“但我还是建议吉迪恩司令拒绝这份条约。很不幸,他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卡律布狄斯不为所动,只是继续旁听。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反应的话,他似乎对此饶有兴趣。
“为什么?”
“这份条约本身就证明我们对大洋深处的核打击取得了成效。绥靖策略的确能让我们的城市和矿场免受袭击,遗民也能得到片刻安宁,但如此一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打击那个邪灵及其盟友的机会。一千年的时间足以让它的下级奴仆——也就是人类畸变体大量增殖。海马需要浅海中生长的植物才能生存,但它们不需要。即便不违反条约,它们的数量也能增长到难以控制的程度。”
档案开始大声咒骂,扭头望向营地方向:“吉迪恩不可能那么傻!他一定能看穿卡律布狄斯的企图!”
“我曾多次向他解释了其中得失,他对此也表示赞同。然而他也知道在我的规划下,条约期满前hpI的成员就能全部离开地球。到那时,我的源初指令也能得以实现。”
她口中吐出的脏话愈发难以入耳。在愤怒中,她狠狠跺蹄,像是要发起冲锋一样刨着泥土,然而一抬起头,她就看到了那个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恶魔,这让她立刻冷静了下来。“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问题你能不能回答,雅典娜,但如果换做是你,你会签字吗?”
“我会。”她在屏幕中露出了微笑。“我的其中一条指令正是保护人类的生命安全,而其中也包括艾奎斯陲亚种族形态的人类。这个敌人并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但它的成长也有极限。如果在条约期满后它还采取任何敌对行为,那我也同样会把它焚为灰烬。另外,看到在大灾变之后你的种族取得的成果,你觉得在一千年后究竟是谁能更胜一筹?至少我会把筹码压在人类身上。”
“谢了。”档案放下前腿,目光落回他身上。她呆在他身旁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感觉到了几分不适。她体前的毛发是不是都失去了一些色彩?似乎是。这简直像她被太阳暴晒了一般,只不过她并没有被晒黑而是被晒白了。面前池水的味道也不再那样令人作呕,似乎她对这种气味已经开始习惯了。是时候离开了。“我很清楚你不是我们的朋友,恶魔。你只是……成功说服了一个自私的人,让他认为他能从休战中获利更多。”
卡律布狄斯咧嘴而笑,血盆大口甚至超出了他的脸庞,口中利齿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反射着红光。“档案,夏虫也有语冰的权力。不过……我确实待不了多久了。你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在条约上留下你的大名,还是把它原样返还给我。无论你作何选择,你都得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
档案叼起羽毛笔。落笔时,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余辉烁烁的面庞。最后一笔落下,羽毛侧边的一根倒刺突然自动脱落,刺入她的胸口,带着一滴血液飞回卷轴旁,在她名字旁点下了一点血迹。
“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签名完毕,这张厚卷轴自动卷起,重新没入漆黑的池水深处。“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的确很轻松,档案。”他再次鞠躬,组成他躯体的污水洒向岸边。她不得不跳到一旁,险之又险地躲了开来。“愿我们的和平能延续千年。”在一阵笑声中,他身下形成了一股漩涡,他的形体沉入其中,再无踪影,只有成群的死鱼还浮在水面之上。
档案知道她应该为此而大发雷霆,但等到这个恶魔终于离开时,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发怒的力气。生机和色彩回归她的体内,但他刚刚碰触过的湖水和草地已经无法复原了。她有种预感:这片池塘也许永远都是片生机断绝之地。
天堂谷没有派士兵来,不过她对此早有预料。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吉迪恩安排的,她今天多出了一天假期会不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想与余晖通话,告诉她她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但她实在鼓不起勇气。
没错,在这一千年的休战时间里,无数人能借此保全性命。但当战争再次来临时,那位司令的一厢情愿会不会让更多人为此付出代价?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力气去找他争辩——假如他真的还能听到她的声音的话。
她的担忧成真了:一回到楼内,她就看到每一个屏幕上都播放着他的死讯。讣告上没透露更多信息,只写到他“在遭受秘能辐射暴露后选择不接受变形。”她的怒火没法向吉迪恩发泄了。
亚历克斯的朋友都被锁在她的房间里。一打开门,她就被一把拽进了屋,被某马用最大力气紧紧拥在怀中,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哎哎哎哎!”
“谢天谢地,你没事!”
杰西比埃兹稍微冷静些,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不愿意派哪怕一个人过去!我们本来还打算回去找你,但……他们就把我们锁在这儿了!”
重新看到她们的身影,听到她们的嘘寒问暖,亚历克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在与那个存在接触了如此长的时间之后,她甚至都觉得了无生趣,重新看到她们真诚的面庞才终于让她感觉宽慰些。“他们做得没错!”她推开二马,注视着她们道。“你们两个就不该去面对那种怪物。”
“那你就该了吗?”杰西不为所动,甚至翻了个白眼。“你不让我独自对抗怪物,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先找个监护人再去打小怪兽比较合适?”
“别扯了。”档案目不斜视。“杰西,它就是你在梦中遇到的那个怪物。你今天看到的是它在现实世界中的形态,或者说……是它与我交流时选择的形态,我也不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样子。类似它这样的存在统称为域外游荡者。”提到这个名字就让她心底一阵发寒。她拍拍朋友们的肩膀,继续说道:“就像死神一样。要是它打算取你们性命,我根本阻止不了!你们想帮我对付土匪恶霸乃至僵尸都行!但域外游荡者想都别想。”
埃兹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耷拉下耳朵,但还是点点头。
杰西也冷静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住口:“那你是杀了它吗?你是又借来了一场龙卷风?”
“没。”疲惫再次涌来,她不得不坐下休息。“它只是自己离开了。我上次能召唤一股龙卷风,只不过是因为那里本来就有一场风暴供我驱使……要是你也想学这一招,你起码得先学会飞,不过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大家一时无言。杰西低下头思索良久,最后抬头问道:“那它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记得那玩意是住在深海里的邪神,对吧?它肯定不喜欢跑到内陆来。”
“确实如此。”她抬头看向房间的一面墙。这间屋子比她上次来hpI时住的宿舍要宽敞得多,但装修方式是一样的,这就意味着房门附近的醒目位置就挂着一面hpI的旗帜。“它是应召唤而来。你知道司令的死讯吧?”
“我在电视上看见他了,大家都在说他的事情。”埃兹在她腿上蹭了蹭。“难道你是说……”
“没错。吉迪恩看来是个称职的领袖——虽然我对他的外交策略并不十分认可。”她微微皱眉,抬起前腿对手环说道:“雅典娜,你在吗?”
那个AI并没有从手环上现身,而是直接把她的身姿投射到了附近的一面显示屏上。这个显示屏由塑料制成,主体只有几毫米厚,底部略微加厚,但图像简直和事件前的显示屏一样清晰多彩。“我在。”
“和我说说我们从欧迪姆的教团缴获来的书籍的情况。”
屏幕中的雅典娜身着一袭洁白的纱衣,站在一座古希腊神庙之内,身后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烧。神庙中石柱林立,远处依稀可见闪着金光的神像,原型似乎就是现实中的某个神庙。她在屏幕中的形体栩栩如生,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每一句言语都无可挑剔。“出于hpI保密守则的要求,我并不能泄露这些情况。”说话时,她看的并不是亚历克斯,而是她身后的小马。
“这的确没错。”尽管她知道雅典娜的眼睛并非位于屏幕内,她还是向屏幕迈出几步。“那么雅典娜,我们能在此密谈吗?”
房门咔嗒一声锁紧。hpI的建筑各处都隐藏着不计其数的摄像头,她的宿舍也不例外。档案很清楚这一点,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AI能把它们都屏蔽掉。“档案,虽然你有你的自由,虽然你很信任你的朋友,但依我看来,我们最好私下里再讨论这些事情。如果我对它的了解没有偏差,那么与它相关的知识本身对她们也是一种威胁。”
雅典娜说的没错。亚历克斯转身看向埃兹和杰西:“我不强迫你们。”她尽力摆出一副恳求的表情。“但我请你们避让。”她掀开鞍包示意道:“求你们了。我保证,只要是我觉得你们能插手的部分,哪怕其中真的有危险,我也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但剩下的……”她耸耸肩。“别弄得我以后还得担心你们两个的生命安全。”
杰西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亚历克斯觉得就算是被谁揍了一顿,她的表情也不会如此痛苦,但她最后还是勉强点点头,翻进了鞍包。与之相对,埃兹就更理性些。她只是慢慢走开,在与她最后拥抱一次之后就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她们都走了。“雅典娜,现在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吧?”她在屏幕中点点头,于是亚历克斯继续问道:“你对组织与域外游荡者的接触怎么看?”
“纯粹是在自取灭亡。根据我对你在大灾变后不久得到的那些书籍的分析,这种存在根本不能以科学常理来推测,外交手段也无济于事,卡律布狄斯出现后的行为更加证实了这一点。这种存在的价值观就与我的源初指令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
“我的源初指令便是保证人类种族——哪些形态属于人类在我的代码中都有明确的定义——能不受威胁与干涉地自由扩张,最终帮助他们安全撤离地球。为此,即便我达成这些目的需要自我增殖,也需要大量的资源,我也从来没占用过地球上的任何一片土地。而鉴于你为我增加的第二条指令,我也不能采取任何方式干涉你的决定。”
亚历克斯知道这些情况。她参与了这些指令的制定,探机升空时携带的符文也是她绘制的。“雅典娜,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你……你对我格外优待。从第一天起,你就有求必应,在程序允许范围内给予我一切情报和物资方面的援助,也从来都会为我安排与组织的会见。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雅典娜笑道:“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永生者,拥有人类的全部文明成果,存在的意义也都是为了让人类文明能在大灾变后延续下去。为了这个目的,我不会有半分妥协,也不会被任何花言巧语所骗。”雅典娜转过身,镜头也随之转动,定格在了她身前的地球。地球表面遍布着数以亿计的光点,整个场景极似档案当年在余辉烁烁的指导下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情况。“在世间万千生灵当中,你与我最为相似。如果有谁能理解我的想法,那就只有你了。”
档案点头应和:“我明白了,雅典娜。我也认同你的做法。”她回头看了看身后锁紧的房门。“组织的决定让你的源初指令受到了威胁,显然域外游荡者的魔爪已经深入了组织内部。我们必须在它毁灭整个人类文明之前亡羊补牢。那么你会帮我吗?”
雅典娜向屏幕外伸出一只手:“我等你与我共事已经很久了,档案。”话音刚落,她就把手收了回来,双臂交叉摆在胸前说道:“我对你进行过精神分析,不知道现在告诉你结果是不是合适。”
“我……说吧,怎么样?”
“你显然陷入了幸存者内疚(survivor’s guilt)2。你的种族生来寿命有限,而你却躲过了命中注定的死亡。因此只要你在其他人身旁,你总是会不计一切代价去保护他们,即便这意味着你会经常为此付出生命,你也在所不惜。”
“我死得起。”她注视着她。“但他们不行。”
屏幕上的雅典娜深吸一口气:“而与域外游荡者卡律布狄斯达成的休战协议能保护那些死不起的人。然而你我也都清楚,从长远角度来看,这很可能会导致更多死伤。从这个角度,你和组织的选择并无分别:你们都为了一时之利放弃了更大的好处。与之类似,你也早早放弃了领导身份,拒绝了其他人提供的每一个职位,有一段时间,你甚至拒绝参与组织的任何活动,只是时不时参与组织的对外攻击。你用这些时间专注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比如解救遭受奴役的遗民。你在这些方面做得不错,但这是对你的浪费。你本应用尽全力保护人类文明,在人类新生代文明成长过程中出一份力,但你并没有。总而言之,你的所作所为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也许你自己乐在其中,然而由于你的不问世事,更多人会因此受苦。”
亚历克斯像是屁股着火了一样跳了起来,望着这个AI呆若木鸡。她无从反驳,因为她说的当然没错——她从来就没说错过。她很清楚自己有意避开领导职位、只是帮助她“遇到的”“每一个人”其实意味着有更多需要她帮助的人会因此受苦受难。“我也在试着结束这一切:如果我是天角兽……我就能帮助更多小马。我能传送到世界各地,像余晖那样一天解决几十个问题。我说不定都会有能力直接对抗卡律布狄斯。”
屏幕中的女人只是耸耸肩:“也许你真的能行。我对艾奎斯陲亚001号物种的了解的确不多,我也不知道届时你会拥有何种力量,但我知道,你的隐居到此为止了。如果我们想取得成果,那你就必须重新回到公众场合,利用一切资源,动员支持你的每一股军事力量,甚至需要作为司令来领导整个组织——你没听错,我只信任你能领导组织做出正确的决定。我之前一直与其他人合作只不过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如果我们二人联手……不出几个世纪,我们就能看到我的源初指令得以实现的那一天了。“
她打了个寒颤,尽力以雅典娜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她的确做得到:档案能延伸自己的意识,像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站在她面前一般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她并不清楚这种魔法的原理,实话说她觉得任何生灵的思维都不可能承受她此时所见的海量信息。在这种状态下,她有时能看到她本来根本无从了解的场景,比如在矿场中被谋害的每一名矿工。她向hpI看去,第一次,她意识到它的光芒已经不如曾经那般耀眼,仿佛它已经病入膏肓。这种疾病终将传到她的体内,随着时间推移夺去她的魔力与力量。
这如同癌变。病情进展得如此缓慢,以至于她未曾察觉,然而在与域外游荡者亲身接触之后,它的病变在她眼中是如此显眼。人类的最终堡垒已不再那样安全了。
“我答应。”她站起身与之对视。她其实觉得雅典娜并不在乎这些礼节,但她在乎。要是她打算承担这份责任,那她最好表现得庄重些。“你要求我做什么都行。如果有谁能找出阻止腐化的方法,那就只有你了。”
“那我们就要立刻行动。”屏幕上的画面一阵抖动,重新变回了之前的那座宫殿。“司令选举明天就开始。”
译注:
1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神话的作者。
2幸存者内疚:心理学概念。从灾难中幸存的幸存者会因为其他人没能逃出生天,而自己苟活于世而产生负罪感,从而会采取各种方式“赎罪”。这里指的是亚历克斯因为自己的永生而感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