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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也跟着感慨一句,“俪妃娘娘是重情重义的人,换作旁人未必肯管这事儿。”

“俪妃娘娘如今大着肚子还要操这份心,真是……唉……”

听到安陵容怀着身孕还要替他们甄家操心,甄远道心头很不是滋味。

常宁继续道:“俪妃娘娘与莞妃并非亲姐妹都尚且为她做到了这份上,甄大人乃是莞妃的父亲,怎忍心连累莞妃……”

常宁的话听得甄远道羞愧万分。

眼见甄远道神情动容,常宁最后道:“俪妃娘娘叮嘱的话,我已经给甄大人你带到,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全凭甄大人自己的心意来。”

说着他起身道:“告辞。”

甄远道原本还沉浸在常宁方才的话里,见常宁他连忙起身拱手相送,“大人慢走。”

临跨出雅间之前,常宁又道:“说实话今日我本不愿意来的。”

“我与你素无交情,你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都与我无关,甚至乐见其成。如今俪妃怀有身孕,来日说不定就会诞下……

他顿了顿道:“若是宫里的莞妃和七阿哥被皇上厌弃,对俪妃和她腹中皇嗣而言也是件好事。”

“只是偏偏俪妃娘娘心意已决,我也只好来帮她跑一趟。”

“我明白。”甄远道的声音不禁带了些哽咽。

而后抱拳拱手行了个礼,对常宁道:“劳烦大人替我多谢俪妃娘娘的大恩。”

他万分郑重地感谢道:“俪妃娘娘对我们甄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至于报答的话,甄远道没有说。

并不是他只是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实则不愿报答,而是他觉得无论承诺如何报答都太轻了。

待日后只要俪妃娘娘有需要,他,连带整个甄家哪怕粉身碎骨也定当报答俪妃娘娘的恩德。

然后甄远道又道:“今日的事也多谢大人。”

常宁摆摆手,“我不过是个传话的,谢便不必了,若是你能好好想清楚……”

话还没说完他便顿住像是自觉失言一般,又改口道:“罢了罢了,你的事与老夫无关,告辞。”

说着不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大人慢走。”甄远道目送常宁走远。

而后又重新坐下,消化常宁一开始告诉他的,有关钱名世这件事,皇上绝不会轻易饶恕。

皇上责令他停职反省的这几日便是给他最后的机会,若是结果不能叫皇上满意,他便会被以附逆乱党的罪名处罚,轻则流放,重则株连……

他原本以为皇上只是一时气恼,等过几日或许就能冷静下来,皇上并非昏聩之人过后说不定就能想清楚他那些所谓的罪名,不过都是莫须有的……

何况他参与平服敦亲王和年羹尧谋逆,又怎会同逆党有所勾结。

钱名世那本诗集是他偶然得到的,并非所谓的没有刊印,只有钱名世的好友才能得到这诗集。

他一向喜爱诗文,也只是欣赏钱名世的才华,加之为他的遭遇有些不平才会同情他。

更何况,他在朝上同情钱名世,也是为了皇上的圣名着想。

皇上对钱名世的处罚也实在太重了,钱名世并无大错,那些诗文也是他从前作的,他又未曾与逆党有所牵连,革职免官也就罢了。

皇上为何一定要将钱名世钉在耻辱柱上,还让他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

钱名世素有名望,皇上此举必定会引得天下读书人为之不平,更会因此觉得皇上是残暴昏君。

今日听了常宁的一番话,他才发觉自己当真是错得离谱。

不是同情钱名世不愿写诗谴责他,错得离谱。

而是竟觉得如今侍奉的是位贤主明君,觉得自己能劝说得动皇上,觉得自己可以不与朝中那些落井下石之辈同流合污,错得离谱。

若只有他一人,他必定会继续心中的坚守,可是正如常宁所说的他还有妻子还有女儿,甚至还有外孙……他绝不能连累她们……

尤其是嬛儿,身处后宫本就过得不易,若是再被他连累得被皇上厌弃,那她和七阿哥恐怕……

他虽心知自己女儿的性子,就算生育了个阿哥,也更宁愿过安稳的日子,不会想着去争那个位子。

可她不想争,旁人却未必不会视她为对手为敌人,而且像这样的人只多不少,宫里如俪妃那样良善之人才是少数。

他向来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大女儿,自小被他宠得如珠如宝,如今她深陷后宫倾轧之中,他不能帮她不说,还要连累她……

只这么一想想甄远道便觉得胸闷难忍,头也疼得厉害,竟有些发晕。

甄远道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府的,回去之后他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

因为浑浑噩噩一封请罪的折子叫他写得七零八落,改了又改。

而后便是应皇上的要求,写首谴责钱名世的诗。

到这里的时候,他提笔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他喜爱诗文,是喜爱诗文的美好和意韵才情,如今诗却要来成为攻讦别人的工具,这让他如何能做得到?

可是再不愿,再如何下不了笔,他终究还是写下了一首谴责钱名世的诗。

他这首诗用词并不犀利,读起来平平淡淡,或许过后就会忘。

朝臣们基本都写了谴责钱名世的诗,他的这首诗混迹在其中并不显眼,说不定到时候钱名世压根本注意不到。

但甄远道却觉得他此生只怕再也无法提起笔作诗了……

字字诛心,诛的是他的心。

每写一个字他便能感受到如同剜心的痛,也能感受到他脊梁骨彻底弯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同流合污”了。

甄远道所作的诗勉勉强强,但请罪的折子倒是写得句句恳切,皇帝看完之后也勉强满意了。

甄远道虽一时“误入歧途”,但好在及时回了头,对朝廷还是忠心的。

但他的过错还是不得不罚。

若是不罚,日后再有朝臣效仿他这样,岂不乱了规矩。

不过念在他知晓悔改,以及七阿哥的份上,便不重罚了。

因此皇帝下旨免了甄远道刑部尚书的官职,并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如此他还保留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职,依旧是从一品大员。

当然左都御史的官职虽高,但职权却不怎么大,还是与甄远道原本的刑部尚书的官职结合在一起,权力才足够大。

失了刑部尚书的职位,他这个左都御史便只剩了监察的作用。

皇帝虽满意甄远道的及时回头,但对他已没了信任,自然不会再委以重任。

这件事的处置原本应当到此结束的。

但甄远道却再次上奏请求皇上罢免他左都御史的官职。

左都御史的职责是监察弹劾百官、风闻言事、监督司法……而他作为落井下石的一员,早就没了监察的资格。

何况“风闻言事”,他自个也为“风闻言事”所害,他今后如何还能这么做。

更者,经过这件事他已经彻底失望了,同流合污过一回便罢了,他不想后半生都如此度过。

因此甄远道一再以自己有错,有负皇恩和朝廷,且难当大任为由,让皇上免了他的官职。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到最后皇帝还是将他的官职从左都御史迁为协办大学士,依旧是从一品的官职,但实际权力比左都御史还要小许多,基本没有什么实权,可以算作是一个闲职。

闲职好啊。

对于甄远道来说能够远离朝堂上的一团污浊,便是一件好事。

如此,甄远道便领旨谢恩了。

也由此,他彻底远离了朝堂权力的中心,却带着家人躲过了一劫。

事情虽了了,但甄远道回到家却大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