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比白天要凉快一些,身上的燥热随着太阳下山散去不少。
屋外规律的蝉鸣和着几声鸟叫,像是酷夏特地为人们谱写的清爽乐章,用以消解难耐的暑气。
不知不觉,寇韫已经在聿王府待了一个多月。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喜欢上屋顶待着,一是凉快,二是可以更近距离地看见星空。
屋顶视野开阔,没有东西遮挡,像是甩开了一切束缚,可以畅快地与天地交流。
如今没了内力,她没法随意跃上房顶,又不好意思找人要梯子,便折了个中,爬上了窗台坐着,独自望着庭院中的荷花缸出神,时不时地晃一下脚。
又蓝在一旁安静地守着,简单盘起来的发髻上,簪着寇韫赠予她的蓝色翡翠发簪。
“祝廉藏身云姜。”
“太子即位。”
那日,连同簪子一起带回来的木盒子,底下有个夹层,里边藏着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着这两句话。
她猜得没错,那个人确实逃到了云姜。
寇展的死是寇韫的心头刺。她一直在暗中追查幕后黑手,虽然知晓了罪魁祸首不是温明,但他已经死了,之后,这事便一直悬而未决。
直到几月前,寇韫才找到了当年事件的知情人。那人曾经是祝廉手下的得力干将,名唤陈琦,原位居先锋,后因伤辞官。
可等寇韫赶到的时候,陈琦已经咽了气。
许是老天爷不忍心看她神伤,让她在陈琦住处的地砖下,找到了他事先藏好的自白书。
他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写在了上面。
当年与敌国互通书信的,不是温明,而是祝廉。也是祝廉,伪造了情报,引得寇展丧身敌人圈套。
因家人在祝廉手里,陈琦成了帮凶,看着温明被诬陷,他也选择了沉默。
事后,祝廉假意给了陈琦一笔封口费,让他辞了官,却派了人埋伏在他回乡的路上,打算将其灭口,幸而陈琦早有准备,找了一具无名尸体伪装成自己,让祝廉以为他已经死了,才躲过了一劫。可惜,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时隔将近五年,寇韫才知晓了真相,却也失去了人证,没有办法将祝廉绳之以法。
她知道,他的背后,还有人在操纵着一切。
祝廉这个人,虽然贪财好功,但是胆小如鼠,没有人指点,他不可能想到用这种办法来除掉寇展,没有人驱使,也绝对不敢通敌卖国。
而在伍周,以寇展为敌的人虽然很多,但是能使出这种下三滥招数,有胆子通敌的人,也屈指可数了。
想要挖出幕后之人,她就必须要先找到祝廉。
这人打仗不行,逃跑却是十分在行,与云姜一战之后,便了无踪迹。他在逃跑前夕,传了书信,知会了府中的妻妾,让她们偷偷潜逃出了琼都。
当时战势紧张,无暇顾及太多,等前线传来主将逃跑了的消息,他们才发现他的府邸早就已经空了......
在伍周,寇韫可以随自己的心意上天入地。
可云姜不同,即便这有她的部分势力,却也只能是蚍蜉撼树,更何况这还有夏侯朝在,她便被大大地束缚了......
屋外的敲门声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寇韫微愣,接着又舒展了眉头。
刚想去找,没想到这人反倒自己上门了。
又蓝与半夏在屋外守着。
屋里只剩下夏侯朝与寇韫二人。
傍晚的时候,她让又蓝偷偷去了一趟潇然轩,告诉夏侯朝她晚上会去拜会。在人家家里总归得客气些,万一突然过去,打扰到了什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让又蓝提前去知会一声,至于为什么要偷偷去,王府中想必也有外人安插的眼线。只有又蓝,是相对可以信任的。
一开始她就知道,又蓝是夏侯朝放在她身边的钉子。初见时那场戏演得确实逼真,可还是被寇韫发现了端倪。
那日,她抓住了又蓝的手腕,不经意间摸到了她的脉搏,强劲有力,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分明就是习武之人。
她故作柔弱,对于欺凌没有反抗,想来是夏侯朝的主意,她生的人畜无害,确实是比较适合混在人群之中,当个暗桩。
至于她为什么会确定又蓝不是别人的眼线,当然是因为那丫头天天将夏侯朝挂在嘴边,念叨着他家王爷是如何的好、如何的厉害,她说到夏侯朝时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崇拜。
而且,她还仔细留意过,小丫头与半夏走得挺近,两人没事就会唠上几句。
她倒也没有刻意去听,不过半夏作为夏侯朝身边的人,虽然头脑简单了些,喜好容易写在脸上,但也不至于太傻。
所以他俩关系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又蓝就是夏侯朝安排过来的人,一种是他俩互相有意思,根据两人的反应来看,她比较倾向于前者。
“我正打算过去,王爷为何自己过来了?”
寇韫翻身跳下窗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妃找本王,是有何事?”
夏侯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动轮椅来到了她身边,抬头望向窗外那一轮弯月。
“能在王府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么长时间,也是托王爷的福了,”她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可夏侯朝明白,沉寂了月余,她终于要行动了。
“王妃有话,但说无妨。”
夏侯朝娶她,必然有自己的打算,绝不可能仅仅是看上她这么简单,很明显,她背后的某些东西,是夏侯朝所需要的。
而如今,寇韫恰恰也需要他。
“王爷可否帮我一个忙?”
“噢?说来听听。”
语调上扬,他似乎很感兴趣。
“帮我找到祝廉。”
“祝廉?那个逃兵?”
寇韫嘴角掠过一丝嘲讽,还挺能装。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而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是。”
“本王为何要帮你找他?”
夏侯朝挑眉,看向寇韫的眼睛里有着算计的味道,好似在等待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圈套。
“因为你需要我。”
她也懒得跟他打哑谜,索性有话直说,“王爷娶我,不就是因为我对王爷有用?”
寇韫侧过身,垂头俯视着身旁的夏侯朝,气势丝毫不输。
四目相对,他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月光下,那人的双眸十分明亮,闪烁着坚韧自信的光芒。
“若是王爷答应帮我这个忙,我自然也会全力相助王爷。”
夏侯朝冷哼一声,“王妃以为,以你现在的处境,可以跟本王谈条件?”
寇韫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我是无所谓,只要王爷能等,或者是,换个人选?”
她最讨厌被人拿捏,尽管现在寄人篱下。
她想赌一把,赌自己在他的局中占有至关重要的位置。那日将她带去天音阁,不可能是因为想让她见见世面而已。
“今非昔比,本王若是想杀了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当真不怕死?”
夏侯朝依旧笑着,可眼中的寒意让寇韫明白,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换做是别人,早就吓得腿软了,然而她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生生死死经历过太多回,她老早就看开了,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
“人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最后不过都是一捧黄土,风一吹就散了。”
寇韫放肆扬起的眉梢,让夏侯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眸中的冷意也在片刻间消散,嘴角的笑容仿佛多出了一丝欣赏的意味,“你倒是看得通透。”
看来,这步棋,他是走对了。
如此小小的要求,他当然能够满足,方才不过是想逗逗她罢了。
寇韫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答应了。
“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了,夏侯朝答应帮忙,她自然也得礼尚往来,他才不可能白白答应。
“嗯……暂时,还没有想好,”夏侯朝的语气带着少见的玩笑意味。
“那就等王爷想好了再说吧,天色已晚,王爷请回吧。”
寇韫斜了他一眼,大胆地下了逐客令。
夏侯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怕他。
在他的王府都如此的理直气壮,就跟在自己的地盘似的。一时之间,他都有些分不清,刚才到底是谁有求于人了。
如此,反倒更有意思。
他眼珠一转,突然又面露难色,“眼下,倒是有个小麻烦。”
寇韫倚在窗边,双手环胸。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故意耍她玩儿呢。
也罢,闲着也是闲着,她愿意陪他玩玩。
“不妨说来听听?”
“秦萱若,应当与你打过照面了吧?”
“王爷这是明知故问?”
王府里的事,还能有他不知道的?
“她是耀王安插在本王身边的眼线。”
夏侯朝说完,一脸平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寇韫挑了挑眉,这是让她帮他除掉秦萱若?
“那人心计都写在脸上,对王爷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威胁,除掉她还不容易?”
“本王没打算除掉她。”
“那王爷想做什么?”
“本王只是需要她传个话而已,”深邃的眸中精光闪烁。
“什么话?”她隐隐有些猜到了,这所谓的传话,与她有关。
“不久前,秦萱若去了潇然轩,而本王刚好,在她到之前,来了你这儿,”夏侯朝似笑非笑。
感情是拿她来当做诱饵,钓大鱼呢?
寇韫在心里边小声地鄙视他,面上却道,“看来,王爷是想要我配合你,演一出恩爱戏码?”
“王妃果然直接。”
满是戏谑的语气,让寇韫手里痒痒,直想上去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还微微笑着,“不过话说回来,王爷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就不怕我转头帮别人一起对付你?”
“谁都有可能,你不会。”
夏侯朝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不带有一丝戾气,平静如水。
“此话怎讲?”
“直觉。”
“堂堂摄政王,竟然还要靠直觉?”
“这有什么,王妃不也是靠运气吗?”
寇韫噗嗤一笑,这人还记得这事呢?
原以为玩弄权术的人大多阴险狡诈,没想到,除此之外,竟还......挺有趣的?
“那么......”
摇曳的烛光下,寇韫的目光变得有些暧昧。
“王爷今晚,便留下来吧。”
她将手轻轻搭在椅背上,俯下身贴近他。
突如其来地靠近,那清澈明亮的瞳仁毫无防备地落在了他眼里,莫名又添了几分魅惑,勾得人心里发紧。
夏侯朝心头微漾,想要避开她的眼睛,可目光偏又落到那微微弯着的嫣红饱满的唇上,他喉头一滚,脸忽的开始发烫。
寇韫却只想笑。
果然脸红了。
如果没有府中的那几房妾室,她都快以为,夏侯朝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了。
这样,比方才可讨喜多了。
“王爷在想什么呢?秦氏看起来是个死心眼的,才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这个时候,她肯定还在等你,不如你今晚便在这儿歇下,也正好坐实了我们的关系。”
寇韫一本正经道,方才那惑人的小女人模样荡然无存。
夏侯朝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她调戏了?
迟来的窘迫涌上心头,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跟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只是微红的耳根,又暴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