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雨,地面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着将闷热的暑气也一通给捎带走了。
太阳今日重新当值。得了几日休沐,精神头十足,往日连值的暴躁不耐消散不少,随手播撒下的阳光也不再烫人。
门被缓缓推开,又蓝轻手轻脚绕过新装的围屏,将手上的托盘放下,再把东西端出来,在桌上一一码整齐。
打开掩着的窗户,任由阳光将里屋一点点照亮,又将洗漱的温水倒好,最后才吹灭了蜡烛。
床上的人仍闭着眼睛,又蓝看了一眼,没有出声,自顾自退了出去。
她家王妃每日都是差不多时辰起身,虽然起得没有鸡早,但时辰掐得比鸡鸣还准。
平时也不怎么需要人伺候,衣食都是又蓝备好了东西她自己来,例如穿衣、沐浴,都是自己动手。
初时又蓝问她,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还说挺好,只是习惯了。
说起来,王府其他下人看着她都眼红,说她真是命好,跟了个好主子,事儿少人好说话,动不动就赏点东西,他们可都挤着想来墨染轩当差。
又蓝摸着发上别着的玉簪,又看了看腕上通透细腻的玉镯,私下里偷偷笑了好久。
不知何时起,她心中的小天平已悄悄开始向她家王妃倾斜。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寇韫伸手覆在眼睛上,适应了一会才掀开眼皮。
夏侯朝这几日都忙得白天见不着人影,晚上看不见背影。说是回来的晚,不想打扰她休息,便搬回了潇然轩。
为此,她还特意在他面前,颇为明显地表现出了一点失落。但其实她开心得很,可算是不用端着睡觉了。
聪明人看破不说破,他还配合着哄了她一阵,后头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儿送。
如同此刻桌上精致的点心。
得空时,不需要起早上朝,他便会陪她一起吃早膳。云姜人早食粥面,夏侯朝自然也是,而她偏爱喝个豆浆、吃吃点心。
于是,他便把宫里的御厨给请了来,教府中的厨子做宫中的糕点。
寇韫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夸张了。王府的厨子可没比御厨差,做出的花样,就算一日一换,也够她吃好久了。
夏侯朝却跟她说是国宴在即,宫中想出了些难得一见的样式,让她先尝个鲜,若是发现不妥之处,也好及时改进。
得,合着拿她试菜来了。
那能怎么办,到嘴边的东西还能不吃了。
……
玉兰,又名望春。
花如其名,玉白雅致,灿若云霞,见之如春。
开在点心师傅巧手中的玉兰酥,倒也不比春日那漫山绽放的玉兰花逊色。单在盘中看着,便让人垂涎不已。
寇韫刚抬手,门外传来又蓝的声音。
“王妃,您起身了吗?”
小丫头趴在门板上往里听。
“起了。”
听见声音,方才开了门。
寇韫喝了口豆浆,抬眼示意她说话。
“萱夫人来请安了。”
她的眉心下意识地跳了跳,这天好容易才晴,就有人上赶着来闹腾。
“让她进来。”
她肚子还没填饱,懒得挪步前厅,干脆在这儿见吧。
象牙白的交领襦裙着身,莲步轻移,裙摆生花,像极了……
玉兰酥。
主仆二人几乎同时低下头。
“萱若给王妃请安。”
寇韫勉强将目光从玉兰酥上移开,落在正微微俯身行礼的美人身上。
“坐吧,萱夫人可曾用过早膳?”
秦萱若坐在了她的右手边。
“还未曾用膳,妾身见今日天好,便赶着来给王妃请安了。”
要不说秦萱若能干眼线的活呢,初始一番试探之后,发现寇韫的脾性与她想象的有出入,便换了招数。
早些时候,夏侯朝还没开口提,人就先主动交出了管家权。
当时,寇韫还略微地欣赏了一把。如果不是见过她浮于表面的情绪,她还真的会以为这人是只顺毛小鸟。
“正好,同本宫一起吃吧。”
说完,她还贴心地把盘子往人家的方向推了推。
秦萱若咬了咬牙,忍住了皱眉的冲动。
寇韫见她不动,才想起来,“啊,差点忘了,你们平日不这么吃吧。”
“又蓝,吩咐厨房做些粥食。”
“是。”
看了一圈,都是甜腻的糕点,秦萱若却牙根直酸。全是宫里的样式,王爷对她真是上心,他还从来没这么在意过自己。
心里嫉妒的小人几乎就要冲出来,朝着寇韫脸上抓去。
后者却浑然不觉,随手捏起一块玉兰酥放进嘴里,感受着酥脆的饼皮在嘴里化开,还颇为满足地点了点头。
她不得不承认,夏侯朝确实是有些唱戏的天分。虽然做法浮夸,但架不住有人信,比如旁边这位。
寇韫吃完两块酥点,秦萱若才缓过来。分明心里不舒服,却还是硬挤着脸颊上的嫩肉朝她笑。
“这宫中的点心看起来就是诱人。”
寇韫弯眉笑了笑,“萱夫人要不要尝尝?味道确实不错。”
她急忙摇头,“不了,妾身不太能吃甜的。”
“不算太甜,王爷特意让他们少放了糖。”
秦萱若的目光闪了又闪,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这就忍不住了,还是嫩了点。
“王妃可听说了?”
跟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了这么些没用的,可算进入正题了。
“听说什么?”
寇韫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豆浆。
“妾身听说,庆阳使臣今日便抵京了。”
关她什么事?
不过说起来,这庆阳倒真是有趣得很。先头就有前科,如今还赶在册封大典前头来凑云姜的热闹。
云姜从不主动发起战争,这回是伍周先挑的事。而庆阳披着伍周的皮,戳了人云姜后腰一把就跑没影了。
局势所迫,云姜只能先将注意力集中在伍周身上。
等平了伍周,又找不到什么名头再去讨伐庆阳,左右他们也不可能承认,索性就先任其蹦跶。
这回庆阳也是特意挑了这么个大喜的日子过来,赌云姜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撕破脸。
“想来便来,多个人热闹。”
寇韫毫无反应。
秦萱若紧跟着道,“听说来的还是个公主。”
语毕,便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见她不说话,又径自说道,“好像是湘然公主。”
她此刻的表情属实有些好玩,眼里满是希望寇韫赶紧开口问她的急迫。似乎只要寇韫一开口,她就会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
寇韫自然也不会浪费了她的心意。
“湘然公主?”
果然,秦萱若挪挪屁股,靠她更近了些。
“是庆阳最受宠的嫡出公主,生得极美,而且,妾身还听闻……”
“什么?”
寇韫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
秦萱若心道,鱼终于肯上钩了。
屋里分明就她们两人,她还特意降低了声音,“听闻,她自小便仰慕咱们家王爷。”
寇韫先是睁大了眼睛,惊讶了一番,后又平静下来,“是吗?”
她的神情落在秦萱若眼里,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她压下上扬的嘴角,正欲再添点油,却听寇韫道。
“没想到萱夫人足不出户,对他国公主的隐秘,竟还能如此了解。”
秦萱若瞬间哑口无言,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地寻找应对的法子。
不曾想寇韫又自己替她找补了回来,“也是,天天闷在屋里头,肯定得找人说说话。”
“啊,是,都是听下人们说的。”
担心寇韫再说出什么让她难以招架的话,秦萱若决定趁热打铁。
“今日休沐,王爷却是天还未亮便出门了,想必是去迎接使臣。说来奇怪,庆阳这弹丸小国,怎么还敢劳驾咱们王爷亲自去迎?”
寇韫勾唇一笑,没有接话。
秦萱若心里暗喜,话到这就可以了,剩下的就让她们王妃自己去想吧。
正巧,又蓝在此时端着粥进来,她便静下来喝粥了,时不时还偷偷看看寇韫的表情。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动作也没有一样逃得过寇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