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亮着灯,一看就知道人还没睡。
寇韫径直推门而入,手中由麻绳牵着的酒坛子正勾肩搭背,又见半夏在一旁对着夏侯朝挤眉弄眼,不由得心生疑惑。
“怎么了这是?”
半夏眼神一直,余光看着自家王爷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想摇头。
“没事儿,属下眼睛进沙子了。王爷、王妃早点歇息。”
这月老当不得,门他还关不上了?
半夏转眼溜开,连尾巴也没落下。
寇韫搁下酒坛,没等夏侯朝开口问,自己便将方才的见闻一一道出。
他跟着她放下书,交握双手,安静地听她说道。
将事情简略说尽,她顺口便问,“这两位你认识吧?”
夏侯朝眼波微动,“何以见得?”
“那老人家看着已年逾古稀,腰不弯背也不驼。看似酒醉,实则脚底稳健,口齿亦十分清晰。没醉却装醉,便是别有目的。”
在外头吹了一夜的风,寇韫口干舌燥,随手拾起手边剩去半杯的水,在夏侯朝的欲语还休中,一饮而尽。
又在他微微勾起唇角后,继续道,“老人家一路上歪而不倒,却偏偏在巷子口摔下,还恰巧被冲出来的小乞丐扶住。”
“那小乞丐的招数便更加稚嫩,穿着打扮虽是标准的乞丐模样,可小脸却是白净。而且,哪有饿了好些日子,还能跑起来的,更别说能赛过兔子。”
“一看,也是只别有用心的兔子。”
两个人看着都像是练家子。
青州人的作息规律得紧,喜欢陪着太阳一同休息。
大晚上还在街上乱晃的人,包括她,多多少少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企图。
而他们这三个或许拥有不同企图的人,又正好碰到了一块。
夏侯朝给杯中添了水,“如何能判断我与他们认识?”
寇韫想也没想便接过,半杯水没入喉间,“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太光彩,但我确实是在路过酣歌楼时,顺耳捡着了几句话。”
“老人家前头说要两坛酒送人,却在我给他递去钱袋之后,转手将酒赠予我。”她揭开坛子的封口,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那街道离我们住的地方倒是很近,在我提到家中有人等候时,老人家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
“估计那酒,本来就是要送给我的。可我在这儿又没几个熟人,那大概便是你认识的,或者是认识你的。”
一口气说完,寇韫又将坛子盖好。
闻着香味,就知道这酒味道不会差,可惜明日还得赶路,只能等回来再细细品尝。
夏侯朝低眉轻敲指节,再抬眼,眸底的笑意便逐渐漾开,“应当是我那外祖父。”
能演出这般刻意又幼稚的戏码,只有那一老一少,说不定两个人还打了赌。
惊讶只占据了她的目光一霎,很快便被了然替代,“难怪。”
“另一位你猜得也不差,是我外祖父最小的徒弟。”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见没有什么异样,又继续道,“老爷子性子怪,喜欢瞎胡闹,你别介意。”
寇韫听闻此言,反倒咧嘴笑开了,“我为何要介意,一个糖饼换两坛酒,不是赚了吗?何况,老爷子也没说什么。”
倒是简短地表达了一下欣赏,只不过她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夏侯朝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垂眸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平时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清楚的人,今日却是从头到尾分析了个透彻。
那双眼睛,眼尾的通红分明还未完全消散。
寇韫扬眸,这会儿的讶异持续的时间倒是久了些,“我……”
夏侯朝期待着她能像那日醉酒一般,将心情同他诉说。
虽然也会抑制不住地受她的情绪影响,但两个人分担,总比她一个人承受要好。
“我得去琼都一趟。”她面色不动,眼中也看不出变化。
没有听到自己期望的,却收到了她想要回伍周的消息。
失落未经允许,悄然跃至夏侯朝的眉梢,又从低垂的眉梢滑落唇角。
他不高兴的状态,寇韫早已心领神会。
她将手掌覆在他交叠的手上,轻了声,“有些事情得我亲自去处理,很快回来。”
话音虽轻,内容也只是简单的叙述事实,却足够抚平他心中莫名升腾起来的不安。
目光垂至腿上,他抽出一只被她温柔包裹的手,又翻转底下的另一只,将她微凉的手牢牢捂住。
“嗯。”
还是老样子,多一个字都不肯说。不问缘故,亦不会反对。
夏侯朝别扭的样子一直坚持到了床榻上,不再厚着脸皮往她身边挤,倒是跟床沿好上了。
寇韫但凡靠近一些,他就往床边挪。
眼见便要亲上地面,他避无可避,正打算出言提醒,却被腰间环过来的胳膊吓成了哑巴。
“床就这么大,你要躲到哪里去?”她的目的昭然若揭,话语更是嚣张,直接点出了他的意图。
奈何他除了烧红自己的耳朵,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吱声,寇韫也没有睁眼,使了点力将他拉近自己,又整个人围了过去。
温热柔软的身躯与他的手臂紧紧贴合,脑袋也毫不顾忌地靠上他的肩膀,颈边朦胧的呼吸不算滚热,却将他的脖子烫红了。
夏侯朝双眸紧闭,连着眉头凑到了一起去,呼吸也都不敢随意。
寇韫微微仰着下巴,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无声的笑于嘴角肆意延伸。
良久,他才憋出一声,“热。”
她险些笑出来,咬了咬下唇,开口驳回,“我冷。”
“……”
感受到臂弯下的胸膛微微发颤,近在眉睫的呼吸也跟着抖动,她眼底的笑意只增不减,“我明日一早出发,已经让人备车了。”
逗归逗,给人惹急眼,可是会耽误行程的。
她破天荒的主动引得他心潮澎湃,体温亦按捺不住地上升。
这么一句话,却好似将他扒光了,扔在那冰天雪地里,饶是再炙热的体温也经受不住。
夏侯朝一睁眼,斜着瞥见一个圆脑袋静悄悄倚在自己肩头,倏然又没了脾气,到底也没舍得将她推开。
只装模作样地驱使鼻子沉沉哼了一声,“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句话听着耳熟。
寇韫藏在他上臂旁的脸颊直往眉眼挨近,“你可以反对。”
当然反对也没用。
夏侯朝似乎也意识到了,哼笑道,“我让人跟着去,你不许拒绝。”
“我也不准备拒绝。”
她话头追得快,他都没来得及想出下面一句,索性作罢,只落下一个“睡吧”,便不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