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天空中看见日月比肩,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黑天跨至白昼,二是日间迈向夜里。
然今时日月皆被灰云遮盖,计时日晷无法发挥作用,而普通人家又接触不到精密的漏刻,便只能依靠点香来大致估摸时间。
街边不论下雪还是刮风,都始终坚持出摊,只为挣点钱养家糊口的商贩瞧不着香,就观察变换的天色。
待到天边的灰一点点转成墨色,人们便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踩着满满铺了一层的素雪归家。
天音阁顶层的屋子里也燃着香,却并不是为了知晓时间。
榻间的两位忘我牵缠,屋内的热气也与屋外夹着雪的冷风隔着紧闭的窗子角斗。
最后一点香灰折腰落地,一切动静均偃旗息鼓。
“爷,你说,李湘然今日去找寇韫,究竟谈了些什么?”挽月脸上红云不散。
“这还用得着猜?”夏侯煦合着眼睛,只动了动嘴皮子。
来去不都是那一件事。
李湘然早先天天想方设法要往他小叔跟前凑,发现根本无法靠近,便又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她千里迢迢来到云姜,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将自己嫁出去?
而他,又哪能真的因为一只猫对她产生兴趣,不过是想顺带咽下庆阳罢了。
李珹可比齐绍难缠得多,把李湘然放身边,更容易了解庆阳的意图。但左右也就是与他争夺这天下,压根不需要动脑筋去想。
“倘若庆阳与寇韫联手,那我们的麻烦岂不是又多了一分?”
夏侯煦唇梢浅勾,“我倒是希望她们联手。”
乘势一网打尽,显然比一个一个慢慢消耗来得更为轻松。
“爷……”
挽月红唇微启,经历一番折腾之后的嗓音愈发娇软。
可那娇声未至,便听闻“嗖”的一声。
弩箭射入横架立柱,杆子上头挂着的衣袍随着那蛮横的力道晃了晃。
夏侯煦陡然睁眼,视线瞬间定在箭身捆着的竹管之上。
冷风从弩箭为其打开的微小洞口侵入,吹散挽月眼中的媚色。
她赤脚下地,跟手扯过架子上的披风裹身,倒是不急着拆下那引人注目的竹管,反而快步走向窗子。
手上使劲,窗扇敞开。寒气终于寻到机会,肆意叫嚣着涌入屋内。
她微微探身出了窗外。
漆黑的夜里,大雪如挦绵扯絮,远处唯有几家灯火微弱地闪烁着,其余事物了不可见。
没有收获,挽月将窗合上,又转身几步,拔下弩箭,解开竹管,递给了榻上坐着的夏侯煦。
“爷,此人不简单。我们处在高楼,周围都是平屋,按这弩箭的规格,射程应当也不会太远,他却还能有这般准头。”
夏侯煦抬手止住她的话,取出隐遁在竹管内的纸条。
上边只有寥寥几字。
纸条被揉进掌中,他在嘴角挂上笑,“有意思,白天刚与人搭上,晚上便要见我,我这小婶婶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寇韫来信约见爷?”挽月诧然。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答,兀自腾身而起。往日都得人伺候着穿衣,这回却是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套好了。
“如此突然,恐怕有诈,爷真的要……”
夏侯煦皱着眉头将身子压下,堵住她的嘴。
“既是小婶婶主动开了口,那我便不能拂她的意,毕竟,也还是长辈嘛。”
他又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乖,我去去就回。”
门啪嗒一声关上,挽月团起的眉心平复,攥着衣袖的手也舒展开来。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天都还没过去呢,她的算盘便打了两回。
莫不是不打算与庆阳合作?
可她这么着急约见夏侯煦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好长一段时间都一声不响,如今这行动起来,倒是都凑到一起去了。
奇怪,太奇怪了。
敲门声唤醒了挽月。
“进。”
温以素端着一碗瞅不见底的汤药走进来,“阁主,您的药。”
挽月抬眸看了一眼,便接过药汤,毫不迟疑地仰头灌了下去。
温以素拿来衣裳想为她穿上,却听她道,“出去吧,叫翎姬进来。”
“是。”
虽然摸不透寇韫的心思,但她还是得未雨绸缪。
那个人,不能再留了。
……
乘风阁虽然没有品香楼出名,但也算是云都数一数二的酒楼。
今日大雪不停,人们担心晚些积雪太厚,路会难走,便都早早回了家。
寇韫作为最后一桌客人,信手掏出一张银票,拦住了正打算关门的店小二。
二层不高,但也是离了地,更能与风尽情接触。两片雪花在空中旋了几圈,才缓慢坠地。
风的寒凉被弥天的雪吸收,再扑过来时,便少了些冷意。
外头的脚步声似乎不曾想过掩蔽。
寇韫闻声扬起眉梢,将面具摘下,置于桌面,而后跟着开门的动静起身。
“靖王殿下动作还挺快。”她率先开口。算下来,她没怎么与这位正经搭过话,先前充其量是打过几声招呼。
那通身的白盖不住寇韫的明艳,反而给她添上几分温柔和婉。
夏侯煦稍微挪开发直的目光。
“小婶婶这个时候唤本王过来,”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找见屋中有其他人气,又道,“是有何要紧事?”
他倒也不客气,径直坐到她对面。
寇韫亦落座,斟了两杯茶,自己先抿了一口。
夏侯煦看着她吞下,才将视线从茶杯上移走,“小叔还未下葬,小婶婶便约本王单独会面,怕是欠妥。”
不枉她认为他与李湘然两人般配,这进入正题之前拉扯的话术都如出一轨。
不过说着欠妥,这来得速度却是挺快,像是生怕她跑了。
寇韫神情自若,眉间笑意隐隐,“我只是不愿厚此薄彼。”
“殿下今日从我王府门前经过,却未曾入内。想来,应是碍于有其他人在场,不便多言。不知殿下欲与我商讨何事,这会儿恰好有空闲,便自行找来了。”
夏侯煦眸光微闪,“噢,只是恰好空闲?比起本王的事,本王倒是更想知道,小婶婶此番在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环境中,究竟想要谈些什么。”
眼见这人的目光变换,寇韫将嘴角牵起,“殿下能如此爽快地答应出来,那我便也直说了。”
“这不,夫君没了,我总得再寻个靠山。否则,如何在云姜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