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赵以忱将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轻轻放在床上,疾步匆匆拿起暖壶倒了一盆热水。
温暖的帕子落在她脸上,手上,脚上,一点点驱散了些寒意。
再次重新绞了次帕子,放进姜淼手心里,他说:“拿着暖一会,我去烧点热水,你好好洗一洗。”
姜淼讷讷点头,状态比起山里好了许多,但眼睛还是又红又肿,赵以忱端了杯蜂蜜水放到桌上,方便她随时喝。
洗锅烧火的时候,他跟姜淼搭话,聊她上山的三天两夜队里发生的新鲜事,又聊他一个人是怎么上山的,遇到了些什么稀奇鸟虫。唯独没有问她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姜淼反应慢半拍,重新润泽的双唇翕动:
“葛建业的腿断了?被谁打断的?”
“陈岚她妈逼婚,逼到葛队长家里去了?梁永安同意了吗?”
天!
她就进山了几天,队里发生这么多事。
“逼婚的事情先发生,就在你进山的当天晚上,陈岚和梁永安在队里亲热的消息就被传开,话的源头还是来自与当时同行的葛建业嘴里。”
“梁永安查到后质问葛建业,葛建业只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说得也是胡话。但队里的人不信,陈家人更不信,陈母想凑成这件事,第二天一早主动去了葛队长家里。”
“梁永安没有同意,当着葛队长和陈母的面揍了葛建业一拳,要求葛建业去队里澄清谣言,结果没等他澄清,傍晚他被混混打断腿的消息就在队里传开。”
“有人说是梁永安报复,也有人说是葛建业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人,借了钱还不上,被打了。”
姜淼惊得小嘴张大。
消化好一会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明明你忙得从早到晚都只待在养殖场。”
赵以忱瞥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含糊道:“说的人太多,你也知道我记性好,就这样记住了。”
但实际却是,打姜淼那天下午从养殖场离开,他就心神不宁,惴惴不安,看文件干活时不断地走神。
好几回社员来找他,他正愣愣地望着墙上的时钟,社员们以为他是废寝忘食太累了,主动拉着他聊天说话,葛建业和梁永安的事情便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眼看两天时间要到,大队长忽然在喇叭里叫他。
赵以忱去了办公室,得知被安排要去外出去市里。
可他现在哪里有心思去市里呢。
当下他便回绝了大队长,回家简单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拿了一点干粮孤身上山。
他其实没有对姜淼说,这几天除了队里,山里的动静也不小,好几回山下的人都听见似狼似虎的叫声,吓得小儿夜夜啼哭。
在他出发进山的时候,又一次听见了。
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她那里出了什么事,他循着虎啸声的方向前行,到了一片密林,倏地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感觉会跟她有关,他后面的路程便改为跟着那股血腥味走。
越走近某处,味道越重。
直到达一条河边,见到地上有血有毛,血迹一点一点的向着某个方向去。
跟着血迹,他找到了姜淼。
看到让他心跳几乎停止的那一幕。
……
姜淼点点头,“那我晚点去看望一下表婶,建业大哥受伤她肯定很难过。”
赵以忱刚好把木桶抱进她的卧房,闻言头也不转道:“他们一家人都去医院了,你去她家里也没人。等他们回家后,你再去看望也来得及。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他拎着锅将热水倒进木桶里,又兑了点凉水,感受了一下,温度刚刚好。
转头看见姜淼呆呆傻傻看着自己,还以为她没听清他刚刚说的话,于是,他几步走到她旁边,又重复了一遍。
“听明白了吗?”他跟她确认。
“嗯,以忱哥,我听你的。”姜淼抓过他一只手,贴到脸颊边上,不自知的撒娇求蹭。
赵以忱知道她需要时间缓和,任由她摆弄手,直到小赖皮赖了好一会,他担心水凉了,这才掐着她的腰将她抱进卧房里,替她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檐下,看着空旷的院子,地里零星的几颗白菜和萝卜,还有桂花树下的狗窝,心里抑制不住的悲伤。
这个院子再没有狗的身影了。
但偏偏,院子里处处都是它的身影。
自留地的几颗破碎的只有根的白菜是它牙齿发痒啃的。
桂花树下四四方方,里面铺了一层软绵的窝是他去回收站找木料拼凑打的。
窝门口的石巢里干干净净,想也知道这狗出门前一定埋着脑袋吃得干干净净。
“欸……”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视野里忽地出现一只通体白毛的鸡,闲庭信步地走到了桂花树下的石巢旁边,伸头啄了一下,啄了个空。
傻鸡。
低迷的氛围消弭,赵以忱勾唇,进屋用勺给姜小白舀了点白粥。
说起来,这只傻鸡也老得不行了,吃好点吧。
饭后,赵以忱拿着两人的碗筷洗净后拿了一本书走进姜淼的房间。
“睡得着吗?要不要给你读书。”
姜淼毛绒绒的小脑袋往他身边靠,乖巧点头,“要哦。”
“行,今天给你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姜淼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握着他温暖的大手,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清冽,初一听似清风白雪的凉,但细听却仿佛叫人在浓郁阳光的午后喝了一杯醇香的茶水,热的,暖的,柔的,轻轻拂过她酸涩的心脏,令人忘却烦恼,沉醉其中。
馨香的小房间,温润的读书声,平缓的呼吸声,相得益彰,有一种和谐的宁静。
在这宁静中,疲惫了好几天的小姑娘终于沉沉睡去。
窗外暮霭渐浓,灰暗的小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明亮的煤油灯。
赵以忱放下书,拿着煤油灯走到窗边。
窗边的小桌子放着那个带着血和毛发的大包,轻轻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五株灵芝,一株人参,还有几株不知名的药草,最后,竟是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
山茶花大概很长时间没见天日,此刻有些蔫蔫的,但依旧鲜艳夺目,散发香味。
握着山茶花送到鼻尖,他清嗅着,想象在险象环生的深山里面,小姑娘如何折下这朵花的,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朵花放进包里……
静默良久,他目光幽深不明地放下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