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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吴宇恒仰视的构图,季静的构图结构非常简单,由近及远,随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向远方。

吴宇恒是竖画,她是横画。

但她没有用画面切割树干,她笔下的每一棵松树都是完整的而笔直的。

她把天空压到最暗,云与星的形状也全都擦到模糊,彷如某种未曾探索的秘境,因充满了未知而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深色的天空下,灰调的小路曲折蔓延,通向远方。

在这灰色的小路旁,是一排排带着亮调光晕的松树。

吴宇恒把树冠压到最暗,季静则把树冠提到了最亮,泛白的边缘糅合着模糊而温馨的淡光,顺着小路笔直向前,一点点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前路。

她没有画路灯,可是看画人依然能够通过她对光影的塑造,联想到在这一排排的松树旁,还有着一排排的路灯,如同引路者一样,照亮了这些松树脚下的路,让它们不至于被未知的黑暗所隐匿,直到那看不见的尽头。

如果说吴宇恒漆黑的树冠,神秘又难以捉摸,那季静的树,则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无畏而茁壮。不同于模糊的天空,她用极尽细腻的笔触,刻画了画中的每一棵树。

它们树干上,有着各不相同痕迹,树皮上,有着不同的纹路,树枝也是方向各异,各自生长着,连上面的松针,也是有疏有密,各不相同。

或许他们经历过同一轮风霜,被覆过同一场大雪,照过同一轮艳阳和明月,但是它们却仍旧选择了不同的轨迹,各自的生长着。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全都在全力以赴地向上生长,同时又笔直无畏地向远方蔓延。

季静着重刻画了它们扒地的树根,尽管裸露在地面之上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但季静却用厚重的笔触,层层描绘,赋予了那根茎一种拔地而起的力量感,仿佛要将周围的营养全都取为己用。

野蛮生长,川流不息。

季静的画,既不算复杂,也没有多么精巧,她不像吴宇恒,靠着“天边既白”的点睛一笔,将人的情绪压缩而后释放,但它却纯粹而热烈,有些经过层层积累后全力迸发的生命力,仿佛冲破画纸,扑面而来。

好像,有一股纯粹又干净的力量,通过画面,流向每一个看画人的心房。

季静知道,无论是构思还是技巧,她都不可能超越吴宇恒,想破脑袋,把笔头画烂,也绝不可能。但是,她牢牢地记得于老师的话。

【所谓的天才,就是能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的那个人。】

季静不想跟吴宇恒比天赋,她只想做属于自己的“天才”,她要把她学习至今,积累的所有“天赋”全都发挥出来。

她的优势是无可比拟的感染力,那她就把这份感染力画到她现在所能达到的极致!

她描绘着这些松树,像是在描绘过去一年的自己,也在描绘她遇到过的形形色色的画手。

他们有着不同的个性,却有着相同的目标。他们努力着,奋斗着,失去着,获得着,最后就如同这载着淡淡荧光的松树,一路奔向自己的目标。

此刻,当注视着她的画的人,表情全都变得柔和而温暖,季静知道,她成功了。

五组带来的惊喜,从进门开始就从未停止过,评审老师们本以为,这份惊喜会在他们进门时达到巅峰,却万万没想到,压轴的季静居然还能再次刷新他们的体验。

赵陈青看向季静的眼底有着无限的欣赏和赞叹,这张画太棒了,他简直太喜欢了,简直是这一期的所有画作里面他最喜欢的一张!

无关技法与构思,单是这其中所蕴含的惊人感染力,就足以让他深深地着迷!

更让他惊异的是,他在查阅季静资料时,发现她的画龄只有一年半。

一年半啊,短短的一年半,她到底是怎么练习到这种程度的?!怎么样的天才学一年半就画出这种水平的画?

可她画中的每一笔线条,却又表明,她绝非是靠着出尘绝艳的天赋站到这里的。

没有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巧构思,没有神来一笔,没有个性十足的笔触,她的每一笔都是规矩又朴素的,甚至能在她的画中,看到所有老师在一轮集训中给出过的建议,其中不乏很多学生早已经掌握的基础中的基础,她仍在边学,边画。

可她若不是凭着天赋,又是经过了怎样艰苦卓绝地努力,才能让自己,在一群画龄十年以上的天赋怪面前,也仍旧不落于后。

甚至屡屡,惊艳四座。

赵陈青自问,就算是他,让他只用一年半的时间就恶补到季静如今的程度,他也不敢打包票,自己有这种毅力。

毅力之外,还有热爱。

季静的画面中,倾注着她的热爱,所以才如此纯粹,如此动人,叫人看着她的画,就能感受到她这个小小的身躯里所蕴含的无限可能。

赵陈青真的太期待她将来的成长了,不说明年,连明天,后天,三天后决赛时的季静,他都忍不住去期待,她又会迸发出怎样惊人的光彩。

吴宇恒也在默默地欣赏季静的画。他在看着她的画时,脑中甚至忘了自己的画,只是放任思绪,尽情地沉浸其中。

白色的树冠有一种纯净的力量感,如同季静本人给人的感觉。

朝气蓬勃,永不气馁,认真,坚韧,笔直向前,勇敢无畏。

这样的季静,很耀眼,如同她画中的白皮松,虽然只有淡淡光晕,却也足以冲破黑暗。

吴宇恒看着那松树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画室,第一次看她画时的情景,那时候白色的画纸上只有一团形状难辨,混乱又凄惨的“画堆”。

好像只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为什么他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呢。

他看着那一排排干净漂亮的线条,过渡自然的明暗色调,几乎能想象出,季静在画画时的样子——她必定是时而皱眉,时而浅笑,那双凝望着画布的眼睛,仿佛藏着宝石,耀眼夺目。

想到这里,吴宇恒忽然眯起眼睛,很开心地笑了。

同住了好几天的柴天明,还从来没在吴宇恒的脸上见过如此鲜明的笑容,不觉惊奇,低声问他:“兄弟,这是季静的画又不是你的,你怎么比看自己的画笑的还开心?”

吴宇恒不知道,他也说不明白,他只是扬着嘴角,由衷地为她开心。

在画画方面,吴宇恒有自己的傲气,他知道自己厉害,就算是业界已经颇有名气的大牛,他也觉得,自己超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是输过一次的李琦,他也没从心底认可过。

可这一刻,他却打心底里觉得,季静很厉害,或许在遥远的将来,会比他还要厉害。

但是,想到季静会超过他,吴宇恒不仅不焦躁,反而在心底,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