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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一个冬天,燕国的雪很大,小小的孩子想出去找医生都被困在屋内。

他的母亲原本英气的面容变得好像恶鬼,她扼住儿子的脖颈,仿佛凶煞:“你不是燕国人,而是唐国的公孙,不许忘记,不许忘记!”

谁也不知道一个病重将死的瘦弱女子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但公孙绾差点被母亲掐死,他拼命想逃离母亲枯槁的双手,却被死死定住。

直到他的舌头因为缺氧吐露在外,眼前开始迷糊,他的母亲才放开他:“绾儿,你发誓,你发誓,你永远都是唐国人,你要把你父亲的牌位送回宗祠。”

他不住地呛咳着,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爬到母亲的身边,嗓音沙哑地发了誓言:“我永远都是唐国人,我会努力送父亲的牌位回唐国的祠堂。”

得了誓言,重病的女子垂下了手,公孙绾抱住母亲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泣不成声。

虽然他们母子这些年过得清苦,可母亲照旧送自己拜师,游学。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未笑过。

从此他就决心要成为唐国的相邦,只要做到这个位置,认祖归宗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太天真,总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便能达成心愿,却不知命运对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相邦高位自然要授予绝对的心腹,而他不足以令唐王信任,公孙的身份更是成了桎梏,天底下无权无势的公孙一抓一大把,根本不缺他一个。

在这个巨大的谎言里,公孙绾度过了大半生,但他不打算醒来。

一旦放弃,此生的努力便全部付诸流水,比起死,还是希望破灭更痛苦。

崔祁劝不动他,也就不再多说。卫国再好,他身上也流着唐国王族的血,现在的人最在乎的便是祖先,没有好的出身去哪里都受限。

所以崔祁能理解公孙绾的不舍,那是他的家国,也是他未曾谋面的父亲,

此时的洛京依旧暗潮涌动,白雪可以遮掩肃杀,却止不住人们对权力的渴望和与生俱来的贪婪。

公主瑰偷偷出门去见了夏释之,她希望夏释之能主动放弃这门婚事,还两人自由。

青年人当然不答应,他的脸因为激动憋的发青,侍女送来一杯温水他喝下去后才缓过来:“公主,在下也实话实说了,您是在下拜相的条件。”

他现在非常诚实,毕竟公主瑰是他和唐王的交易对象,再说,骗女子不好。

可公主瑰不会领受他的好意,小姑娘气的不行,声音都颤抖起来:“在你看来,我只是条件吗?难道我是可以随意交易的商品吗?夏释之,上一个相邦死无全尸,你也想步其后尘吗?”

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也因为气愤涨的通红。

但夏释之不为所动,他叫侍女送上茶水糕点,摆在他最珍爱的宝物面前。

自从赵婴开始推广喝茶,茶叶在唐国风靡起来,唐国打下的南方山陵也被视为财富之地,人们争相前往种植茶叶和甘蔗,这比种粟米麦子赚钱多了。

不过唐王也严格规定了私人经营的范围,确保南方的收入都握在王室手中,百姓们得到的还不到百分之一。

“公主,您出身高贵,岂会明白在下这样的人?只要能光复家族,要在下千刀万剐都没关系。”

夏释之抿了口茶水,他的声音因为常年的咳嗽有些沙哑。公主瑰举起杯子就灌,接着把茶杯摔在地上:“我不会屈服。”

夏释之不动如山,他没有丝毫失礼之处,“公主,回王宫吧,新婚夫妻不宜见面。”

他根本不把公主瑰当做妻子,而是他的进身之阶。他自己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他要对公主瑰情深义重,百依百顺,做一对世人眼中的美满夫妻。

为了家族而已,就算公主瑰貌丑,跋扈,他也一样会那么做。

“难道你不怕吗?”

公主瑰是偷跑出来的,她身上还有钻狗洞带出来的草叶雪水,夏释之命侍者送来了手巾递给公主瑰:“我不怕,公主,想得到是要付出的。对于我们这些落魄家族来说,只要能恢复荣光,要我嫁人都行。”

他一如既往地诚实,毕竟公主瑰是要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没必要隐瞒自己的目的。

而唐王早已知晓他的诉求,有欲望才能被控制,所以唐王能放心地把妹妹嫁给他。

其实朝堂不一定是谎话连篇,但可气的是,就算他说真话,此事也无可转圜。

公主瑰气愤地离开了,她把手巾撇在地上恨恨道:“夏释之,希望你别后悔!”夏释之淡然一笑:“好的,在下不后悔。”

送走他这位娇憨的未婚妻,夏释之笑不出来了,他是大家出身,对贵族女子的要求便是贤德淑静,公主瑰没有一处符合。

但他没得选,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为了家族,他都可以嫁出去,更何况是要娶嫡公主?再怎么样,他也得受着。

听到公主瑰回宫的消息,唐王紧皱着的眉头松快些许,她叹道:“瑰需要有人爱她,可我已经不能爱她了。夏释之是听话的,他生的不算差,身体又多病,到时宣布他病重而亡也不惹怀疑。”

唐王选择夏释之是有多方面考量的,他年轻,师出名门,出身也是齐国的破落贵族,有足够强烈的欲望,却身患痼疾。

疾病也是他被选中的理由,相邦从赵婴之后,便不能有那么大的权力和威势了,而他正好是那个过渡的人。

同时夏释之的诚实很不错,唐王终究放不下这个妹妹,不能让她自由剑珣问心有愧。

当时的骗局她始终耿耿于怀,但她不能说,唐王是不会错的,说出来也只能让瑰担上私联宫外的罪名。

人皆有私心,剑珣希望妹妹得到幸福,却又不得不献祭她,她只好选一个可以拿捏的夫婿,好让妹妹保持她的性子,不至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心死。

这注定是一场不幸的婚姻,崔祁来此地许久,从未见到一对幸福的夫妻。

他没有直接回乐陵,而是绕路去了越国南方,那里的蛇患虽然因为竹叶的被囚而群龙无首,又经历了几番灭杀,但危险始终是存在的。

竹叶的宠物们比起未开灵智的蛇虫要可怕的多,他得让它们去到该去的地方。

崔祁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但他的事情太多,已经躺了一年,再不能拖了。

很多时候,他不动,受害的便是普通人,所以他无法停下。

但去到越国的第一件事是面见越王,之前他背约了,需要得到越王的谅解。

此时的越王宫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彭春几乎处在越国的最北方,也是越国为数不多有雪的地方。

崔祁请侍卫通传,不想却见到了季瑗。他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了许多,见是崔祁,他便直接带着人进了王宫。

“郎中令,近来可好?”

崔祁先是客套几句,季瑗却无心打太极,他开门见山道:“我已经不是郎中令了,而是令尹,崔先生叫我仲平便好。还有,崔先生之前受了重伤,现今痊愈了吗?”

崔祁本想说自己好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刻要说实话,所以他摇摇头:“我受了天罚。”

季瑗不知道天罚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够可怕了,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那日天色大变,雷雨闪电,冰雹大雪交织,都是朝崔祁而来。

也亏得崔先生足够强,不然他是再见不到这位了。

进了正殿,越王一见是崔祁眼睛立刻亮了,翡翠般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崔祁:“崔先生,真是许久不见了。”

崔祁无助极了,他虽然不怕围剿,但这样的热情他受不住。

于是他赔笑道:“参见越王,的确好久不见。”

越王兰赐了座位给他,然后长叹道:“崔先生,越国此次输的太…”

崔祁心领神会:“唐王借越国立威,大王不必愤懑,届时上游的水闸自然会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