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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常粗略地看了一遍就放下了竹简:“这样不累吗?”

贵族和王室的规矩本来就多,而唐国更是翘楚,繁重的法条和不成文的规矩压在每个人身上。

“还好,习惯了。”

公子昇在刚刚变法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他很早就习惯了被束缚的生活,而他也是规矩的维系者。

千面司抓的就是不遵守规矩的人,他做了许多年这样的事情,早已麻木了。

要说最可惜的当属那位挑衅公主剑珣的探子,他是公子昇绝对的心腹,可他不止一个心腹,在派出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必须死。

而且他的死只能由太子来决定,新法规定任何人都不能对王族无礼,犯此罪者杀无赦,由被冲撞的王族决定如何杀死此人。太子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所以命公子昇亲自杀了他。

什么事情做太多都会麻木的,夺取生命也是如此。

公子昇早已习惯走在刀尖的滋味,可公子常却不是。

他是备受宠爱的幼子,母亲也识趣,所以王后愿意对他好,不让他去面对外界的风霜。

两人在路上就无话可说,现在更是沉默,公子常开始研读新法,公子昇则闭目养神。

“宗正,那位赵相邦是什么样的人?”

公子常看了几页后震惊了,他没想到新法细致到这种地步,每个人该做的和能做的都详细地规定了,该是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法律?

公子昇睁开眼睛:“是个忙碌的人。”

他和赵婴关系不算亲近,见面都不会打招呼,但他的确很敬佩这个人。

他从各方面深切地改造了唐国,把唐国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机器,又能保证绝大部分人的生存。

两人不再对话,公子昇就这么枯坐到傍晚,他早该死了,却苟延残喘到如今。

宵禁要到了,唐国日日都有宵禁,只有唐王特别下令才能免除。

而公子昇是最遵守新法的,他告别了一言不发的公子常:“公子,新法很长,可以慢慢看。”

公子常眼眶泛红:“我知道的。”

昨日唐王的行为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今日的新法又让他害怕。

在新法中唯一至高无上的只有唐王,但唐王也无权废除新法和格院,除非天下一统,否则新法决不能废,而格院更是永远不能关闭。

可天下一统的代价是什么?站在唐国和唐王的立场上当然很好,可其他六国呢?他们要放弃家国信仰,成为统合的天下的一部分,不激起反抗是不可能的。

他怕了,传到国外和民间的新法都不是完全版,而真实的新法是以人的血肉为给养,碾碎他国和异族的绞肉机。

细致的规定是方便君王管理民众和压榨军资的,他不可思议地合上竹简,眼泪不停地掉落,这就是唐国真实的模样吗?他将要在这样可怕的国度过完后半生吗?

新法的最后是赵婴写的一句话:治世不一道,变国不法古,不可墨守成规。

他最怕的就是新朝君王抱着他写的法律去治理已经改变的国家,所以特意提醒不要抱残守缺,古人是无法代替今人的。

古人能留下智慧,但执行却需要当下之人,而且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法家的典籍中说的很明确。

若是现在的人民还住在山洞里一定会被嘲笑,可于远古时代的人却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要是有人在有火石的情况下坚持钻木取火,他也会被孤立,不是他们的行为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过时了。

同理可得用过去的法律治理当下的人民是何等可笑,变法不是更改法条,而是适应了时代。若是要一直不被时代甩下,就要永远革新。

他长叹一口气:“既然让我看到这些,便是不能再回去了。”

他只是单纯,并不是傻子,新法的完整版是绝对的机密,看了之后一辈子就都要被监视,半个字也不能说出去,唐王好狠的计谋!

此时的格院依旧热火朝天,玻璃一旦开始烧制就不能停下,十二个时辰三班倒,炉火不能熄灭,不然重新烧起来很麻烦。

陈盈仔细检查着配料和工序,公主淯便跟在他身边学习,记录。

她本就寡言,现在更是很少开口,除非陈盈主动提问。

“公主,当年我们因为烧制透明玻璃总是失败求助于崔先生,他说搅一搅玻璃浆就好。之前我去拜访崔先生,他又送了许多种子,现在想来,格院仰赖崔先生良多。”

他很喜欢格院,而公主淯也喜欢这里,格院比起深宫要自在许多,每个人都忙的火热,再没有心思伤春悲秋了。

格院是陈盈和赵婴一起打造的,他们在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建立出这么一个在洛京仿佛世外桃源的地方。

公主淯神色不变:“崔先生的确大才,我曾和他谈过一次,他说建立起一个连通天下的网络是可以实现的。”

她尤记得那场谈话,崔祁并非不近人情,反而很是亲切。

玻璃工坊炎热非常,两人的脸都被烤的红彤彤的,出来时被凉风一激有些痒,陈盈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淯的小脸,去寻了邹无拿药。

邹无在带孩子的路上渐行渐远,他也不研究阴阳术了,全心全意地抚养徒弟,一到晚上常阳就哭,他只好把孩子抱在怀里:“别哭哇,你哭的我都想哭了。”

他过去的记忆随着逆流之术失去一部分,这导致他的人生虽漫长,可他能记得的年岁却不多。

见到邹无,陈盈有些感慨,他知道他就是邹先生,是千面司这么多年秘药的供应者,因为不知名原因只能住地下。可他为捡来的孩子取名常阳,一个向往阳光的人却不得不久居地下也是折磨,真不知道他如何在漆黑一片的地方纪年。

地底没有光亮,但每个月准时开放的半月莲花都会告知他自己又活过了一个月。

邹无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苦恼,他是个一心一意的人,追求长生时心无旁骛,决心放下也干净利落。

对于奶孩子也不屈不挠地在坚持,他带了常阳几个月发现学阴阳术要比带娃简单多了,他师父没在自己闹的时候动手真是太好了。

“邹先生,玉雪还有吗?”

陈盈自己倒不会在意皮肤如何,但淯还小,又是个小姑娘,不能和他一样粗糙。

邹无把常阳放到陈盈怀中,自己去地窖翻翻找找,终于从一个角落找到了玉雪。

他拿着药上来时常阳又在哭泣,他扶额:“难为陈先生了,这孩子只在我怀里不哭。”

他试过给常阳找空闲的宫妃,但孩子不买账,他只要师父。

“无妨,我以前也带过孩子,小婴儿认人的。”

陈盈有些尴尬,他接过药迅速离开了,邹无还得继续哄着常阳。

陈盈虽是常年住在格院很少离开,但他也有家人。

毕竟在当前不成婚是大罪,新法规定女子十八不嫁,男子二十不娶就要罚全家半年的徭役。另外要交一笔天价罚金,当地官员也要受罚。

在硬性规定下没有人家敢留自家儿女,新法是主张分家的,但不想分开也行,反正他们交的是人头税,有多少人交多少钱就是,同时也要多交一笔合家税。

而分家是要予以鼓励的,当地的里正亭长都要帮助新安家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