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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尸首是不会腐烂的,血流出身体的那一刻便结成了冰。

崔祁费力地把老者的尸身拖到洞里,盖满了白雪:“能为弟子做到如斯,我敬佩您,可有些错事是不能偿还的,对不起。”

白茫茫的地面留下几抹红痕,玄雪道:“下次暴风雪就没有了,崔祁,你怎么这样好心?”

崔祁笑笑,面似霜雪:“入土为安么,他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何必与死人过不去呢?”

他没说的是老者令他想起了陆青鸾,为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徒,取回混沌气时他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依旧笑着。

“好吧,真是搞不懂你们人族哪里来的愁绪。”

玄雪晃晃毛茸茸的身体,抖去遗落的白雪,它自有意识便在北海,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守矿脉,看看极光,所以它不懂为什么人族会那样哀伤。

崔祁微微一笑:“或许是因为人太复杂了,又太多了。玄雪,北海真的很安静啊。”

寒鸦不明其意:“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地下也有冰雪互相挤压的声音,轰隆隆的,特别响。但雪太厚,你无法听到。”

“原是如此,多谢了。”

崔祁的小屋经常被暴风雪淹没,而且北海常年落雪,没有能稳定居住的所在,只好不停搬家。

又过了十年,崔祁的身形终于恢复,玄雪讶异道:“原来你生的这样高挑,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修士了。”

崔祁揉揉它:“我大概要回去了,如果此生再至北海,定来寻你。保重好自己,另外极光绿色的时间多,可以试试。”

他这么多年看了不知多少场极光,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但绿色的确是次数最多的。

玄雪愣了:“原来有规律吗?我看了快一万年的极光,也不知道该怎么赌。”

陆青鸾乘坐青鸟破空而来:“小祁,回家吧。”

崔祁也不客套,直接跨了上去,临走时他解下带了二十年的发簪:“玄雪,多谢你陪我许多年,这只簪子也不算什么,就当为我们的友情留个纪念吧。”

崔祁青丝漫卷,恍若天神,玄雪一时看的呆住:“你果然是最好看的人族。”

陆青鸾却不满道:“你看看我,我不好看吗?”

寒鸦用翅膀遮住双眼:“您当然俊美,可不该强调,崔祁,记得我呀。”

鸟儿飞向了矿脉,崔祁回到了清鸣山,山间正值秋日,秋雨霏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师父,二十年了。”崔祁望着一点没变的山门,颇为感慨。

陆青鸾倒是豁达:“等你过了一千岁,便不会觉得二十年漫长了,小祁,走吧,回家。”

可是我好像总在漂泊,崔祁不再多想,而是和姬琮围炉煮茶,越国的柑橘清甜甘美,稍微熏烤便是极好的甜点。

崔祁缓缓剥开橘子:“以前到了秋天就会买很多橘子,怎么吃都吃不完。”

橘皮气味清冽,晒干可以用来调味,姬琮细心地收起:“卫王宫从前也会采买越国的柑橘,数量很少,都是大母偷偷给我们带。”

来自越国的庄王后思乡心切,可她处境艰难,只能悄悄通过宫人的途径才能吃到故乡的滋味。

因而后来她不曾与卫庄王合葬,生前就受够了他的疯癫和折磨,死后合该一人清净些。

“清鸣山有很多果树,终年结果,想吃就随意摘下来。”

崔祁在清鸣山生活了一百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梧桐在秋日会结出桐果,树上常年栖息着几尾老凤凰,他们除了欣赏自己的羽翼便是沉眠,怎么叫都不醒。

夜色渐浓,两人分开休息,崔祁叮嘱道:“在外睡着的时候一定要开屏障,当心歹人。”姬琮自无不应,他一向听话。

一夜好梦,早餐照旧是燕国的标配,粟米粥和咸菜,不过店家别具巧思,加了紫苏和花椒,崔祁倒是喜欢这个味道。

他对于现在贫瘠的烹饪已经失望许久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一个愿意花心思做小菜的厨子。

打了几壶烈酒后,二人便打算回乐陵,可一个孩童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封信。

崔祁不明所以地拆开,发现是越王的字迹:崔先生,王后恐怕是活不过春日了,不知先生可有解法?我实不愿她因此死去。

“阿霖,越王终于发觉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崔祁扬起信件,姬琮看后感叹:“越王倒是情深义重。”

崔祁嗤笑:“不对,不对,阿霖,你不了解这位叔叔。越王可不是君子,而是货真价实的枭雄。”

“王后如果死于唐国之手,他会记得一世,也会痛恨一世,可若是她自己死去呢?他只会说天妒红颜,要如此佳人香消玉殒,然后再找很多个年轻女子。”

姬琮不解:“可是王后大限将至,越王不必如此吧。”

“他是怕自己难过,阿霖,如果你的父亲死于心肺之疾你会如何做想?”

姬琮想了想:“大概会哭很久,给他戴孝,该做的都做好。”

“是啦,你不会恨,只会悲伤。”

崔祁神色戏谑,越王不怕王后死去,而是怕自己不多的良心收到谴责。

即便已是深秋,彭春也不见霜花,只是气候稍微清凉些,越王愁眉苦脸:“唐王是铁了心要王后死,崔先生,怎么办?”

崔祁面容宁静:“无论怎样,王后都活不过明年的春天,大王无需再费心思了。”

姬琮对叔父再次幻灭,因而不曾跟随好友一同面见越王,他的亲叔父是个疯子,表叔父则……为什么都是这样的人啊?

“崔先生何以笃定?”

越王一改神色,变得敏锐而锋利,崔祁轻笑:“越王应该知道的。”

如果只是唐王要她死还可救,现在是没人希望她能活着,她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阮身处悬崖,身后是无数推手,都在等待她的坠落。

两人一时僵持,崔祁八风不动,越王却急切:“崔先生,我大概是不想阮死的,可是一个唐国血统的嗣子继位,我又实在担心。”

崔祁面色不变,他早知道此事,不过安慰的客套话还是要说:“越王,王后若是一心向越,您也不必担忧嗣子。”

“不,我相信唐国一定会愿意培养傀儡。”越王轻叹:“如果君王都心向他国,越国也彻底废了。”

崔祁安抚道:“越王可安心,君王和国家息息相关。”

他是真的没心情再说下去了,现在的越王愈加薄情,比起当年的青涩而今已是合格的君王了。这样的变化既可喜又可悲,他终究丧失了自己。

“谁知道唐国会用什么谎话呢?秋日蟹子鲜美肥厚,不知崔先生赏脸否?”

越王也不再多说,而是邀请崔祁赴宴。

不过越王说的也没错,现在的螃蟹是最好吃的,崔祁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屈服在尝鲜上:“那就多谢越王招待了。”

越王也露出笑意:“崔先生说的哪里话?能请到崔先生是我的福气。”

他说的是唐王成婚崔祁却未曾前往的事情,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很快几盘蒸熟的蟹子配上生姜末和紫苏端了上来。

崔祁掀开蟹壳,内里是饱满的蟹肉和蟹黄,他舀了满满一勺放入口中,随即满意地眯起眼睛。

蟹肉丰腴,蟹黄沙糯,当真是上品,答应下来真是对了。

崔祁心满意足,想着回去得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