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从五人合抱的树干后探出脑袋,眼睛尚还圆润的小少年,看见腾骁将军和一位气质冷绝的白发云骑交谈。
仔细去听,能听见这位赫赫有名的女云骑,声音也一如她满身冷绝的气质,听不出她什么情绪。
“我的剑,谁想学,我便教,但我这里不是带孩子的地方。”只有这一句是景元听清的,其他的听着模糊。
腾骁将军的脸色也不轻松,“但你拒绝了那边,就要接受这边的安排,我们还要尽力调动持明族那边的积极,未来会起到重要作用。”
白发云骑没有再出声似是默认,腾骁将军叹了口气之后,将目光转向躲在树后面的毛茸茸小孩,将军立马露出爽朗的和蔼笑容。
“来,景元,见过你的师父,镜流。”
一头蓬松软毛的小孩,睁着尚还圆润的一双金眸,眼下还有一枚小小的泪痣,如此点缀,显得可怜可爱。
小孩身高没有多高,刚好是镜流可以略微垂眸就能看到的高度,大概是因为好奇,也有可能是惊艳对方近距离带来的强者气质。
因此小孩怔愣愣地走过来,眼神还不知道收回……镜流垂下浅红剔透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小孩,这自然流露的威压让小孩如梦惊厥,慌忙低垂脑袋行礼。
“你叫景元?”镜流也在打量小孩,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很是正常,起码是家庭和睦氛围出身的人。
跟她这种已然踏上亡命道路的人不一样……
小孩有点慌张,生怕刚才的不懂事,让师父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是,师父,我叫景元。”
“师傅和师父,是有区别的。”这话是对景元说的,但镜流却是将目光转向腾骁将军,应该是说给二人的。
腾骁将军有意给镜流安利这个小徒弟,“那是当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镜流你就多带带这孩子,而且景元这孩子出了名的懂事讨喜。”
小孩连忙抬起脑袋,开口保证,小少年最是朝气蓬勃,也最是讨人喜欢了,“景元会准备好拜师礼,周全礼数,还望师父收下心意。”
“油腔滑调,内掩心思。”镜流看了一眼景元之后,就脚步一转,足靴踏出,一步一步离开了。
这话感觉师父不喜欢他,可让小孩神色失落还委屈了,这时候的景元好像那种小猫崽子,因为不得人喜欢而全身毛都蔫哒哒的。
腾骁将军却是拎了一把景元的后领,还轻轻推了一下,“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跟上,你就是死缠烂打,也得留在她身边……哎,你家里来信了。”
一听家里来信,小少年就掩盖不住表情的不满与不耐,然后听从腾骁将军的建议,连忙追上镜流。
此时正是战事将歇,而战场的环境更是寒冷到风卷霜白,这位满身荣光与传奇的云骑,头发半扎半散,发带混着长发被风搅动。
她步履坚定,她身姿如剑,镜流毫不在意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思,逆着寒风向着营地外的路线走去。
路过当地卖酒的老翁,镜流以物换物,用一些耐存的粮食,换来了一坛算不上好的浊酒。
景元跟在镜流的身后,偷偷看这位实力强大却满身孤寂的师父,只是身披甲胄和单薄的衣衫,就这么承受寒风凛冽,趁着镜流跟老翁换酒的功夫,景元也去换了一件大氅。
镜流没去看景元,但却是恰好等景元换好东西之后,她才继续朝前走,直到走进满目霜白的荒凉地才停下……无数的折戟与断剑插地,形成简陋却又震撼的坟茔。
景元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是经历战场残酷的人,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也心里酸胀,久久不能言语。
镜流换来的当地特色,那装酒的东西,很像牛角之类的器具,而这酒,也是当地独特果实的汁液,需要掰开那个尖端才能饮用。
景元正愣神呢,突然眼前伸来一只戴有手套的手,而这手捏着掰下来的“牛角”尖端当酒杯,给了景元一点酒液。
这算什么呢,算师父是在意他这个徒弟,不是想赶他走的意思吗?是让他喝下去,还是让他祭奠逝者呢?
小孩胡思乱想期间,都没注意自己都直接看着镜流了……他仰头看着表情平淡的云骑,特别像一只懵然的猫猫团团。
镜流看小孩这懵懂的傻样,都纳闷这就是腾骁推荐的“懂事”?还是说,是她态度真的太过疏离,把孩子吓傻了?
“会喝酒吗?”无奈,镜流只好直说了。
“会,会喝一点……”本来想顺着讨师父欢心去的回答,但又感觉镜流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小孩只好如实告知。
“喝吧,喝醉了,我带你回去。”镜流将目光收回,她拎着那个“牛角”,抬脚走向最近的一柄“坟茔”。
镜流爽快地痛饮一口之后,似乎是短暂地泄去负面情绪,呼出一口热气在此地寒冷的环境下凝成一团白雾。
然后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倒在雪地里,告慰战死的亡灵……她静静站着,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的景元还不算清楚镜流的苦痛,但他清晰地感受到镜流的孤寂与悲凉……小孩下意识喝了一口手里的酒液。
其实这并不好喝,又有酒的辛辣又有醋的酸涩,更奇葩的是有人觉得还有甜味,觉得很好喝!
反正是把小孩喝蔫巴了,虽然不好喝,但毕竟是当地能找到的饮品了,景元最后还是把这玩意儿喝干净了。
这个地方寒风刺骨,霜雪扑在人的脸上如同刀割,景元被这雪吹得快睁不开眼了,他只能半眯着眼睛去看镜流。
镜流还是那副静默站立的姿势,她脊背挺直如同坚韧的剑,不会轻易弯折,任由发丝被风搅得狂舞。
这风雪是一阵一阵的,来过猛烈的一轮之后就是平静的画面,霜雪也柔和下来,轻柔如绒羽落在镜流的肩头,堆积了一层霜白。
镜流就像背后长眼似的,她虽然没去看,但知道那个长得像猫猫的毛茸茸小孩,抬手将还算厚实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镜流沉默两秒,随后转身面对这个未来要一同行走的小孩。她看小孩睁着大眼睛,他的眼神有期待,也有些许害怕。
这个孩子与那些为求无上剑艺而刻意的讨好不一样,他渴求与师父的亲近,他忍受不住寂寞,他承受不了孤独。
大概是镜流看过来的时间太长了,小孩到底是心理稚嫩扛不住,他刚要垂下视线,就看到镜流将大氅脱下,反手罩在景元的脑袋上,然后略过景元走了。
突然罩过来的大氅挡了一下小孩的视线,景元连忙扯开,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他还摇了摇脑袋,把散乱到挡了视线的头发晃到一边去。
看见镜流又自顾自地走了,景元连忙抱着整理好的大氅跟上去,他谨遵腾骁将军的指示,说什么都要留在镜流的身边。
为此,景元就像镜流屁股后面的小尾巴一样,除了一些隐私的地方,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给镜流保养剑器,还给镜流寻觅好酒。
镜流表现得太冷了,小孩不敢太过放肆,一直顺着镜流的严厉指导而训练……可小孩子,有喜欢小动物的爱好,他有一回将龙猫偷偷带着,当然不出意料的,被镜流发现了,还被镜流收走了。
然后镜流让他自己练两个时辰,但是小孩生怕严厉的师父把小家伙处理了,他很少对镜流耍滑头,只是这次,他偷偷溜走,去找小动物了。
最后是在一处凉亭里发现的龙猫,这家伙,吃好喝好,根本不需要担心……景元后知后觉,猛地转头去看。
果不其然,站在景元身后的正是面若冰霜的镜流,她抱起手臂看着神色慌张的小孩,“我这里不是少爷温馨的避风港。”
“我知错了师父……我以后不分心了……”蔫哒哒的小猫猫好想耍赖皮抱大腿哭嚎,但眼前的师父,不像是会包容他任性的人。
镜流没有过多为难,只是转身离开之时说,“加练。”
“是,师父!”这算是原谅的意思,小孩立马精神地回应。
景元被师父亲手对练折磨的奄奄一息,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找他的龙猫,打算先放在安全的地方寄养。
发现小家伙被换了一个地方,但依旧吃好喝好呼呼大睡,根本不需要操心,景元抱着宠物笼子,靠坐在墙边。
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师父做的,不过再一再二不再三,景元这回真的不能试图挑战师父的底线了。
小孩胡思乱想间,再加一身疲惫,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一点防备都没有,把镜流提点过的忘得一干二净。
突然一只手拎起景元怀里的宠物笼子,景元依照身体本能,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一下就继续合眼睡觉。
气氛沉默了两秒,紧接着这小孩被人提溜起来面朝大地,夹在腋下,可能是因为这样小孩会难受,也可能像拐小孩的人贩子。
最后景元被人一只手臂托着屁股,而小孩趴在来人的肩上,他就这么被人抱着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