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沛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目光突然凝重,缓缓道:“猛虎垂老,依旧是猛虎。这个道理,睿端是不会懂的。”
“雍和亲王的教训已经够惨痛了,睿端还不知收敛,一心找死。若他能沉得住气,再隐忍十年,这个天下兴许还能争上一争。”
“西南军镇哗变的闹剧已经尘埃落定,用不了半月,睿端的草台班子就会被小幽王和冯大猷给撕成两边,派人继续观望,小幽王才是那块难啃的骨头。”
老管家继续点了点头,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满眼骄傲。随即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思量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老爷,西南的哗变充其量只是一场闹剧,王朝动了根基,却还没荒废到如此地步,睿端亲王翻不出圣人的手掌心。”
“但江南就不同了,舟山的民变声势浩大,自古以来起义都是朝廷最为忌讳的。”
“更何况这场起义不同以往,组织严密,计划周详,真的放任不管,怕是要养虎为患啊!”
“舟山最近偃旗息鼓,聚兵在三州之地,俨然是铁板一块。朝廷将备倭兵驻扎在京都,不做理会。”
“但全天下人都知道,江南在裴家的掌控之下,东南军镇的擅自调动已经让圣人产生了猜忌,咱们继续按兵不动,恐秋后算账,动摇了裴家的百年根基啊~”
“嗯?你是裴家的老人了,很多规矩你应该明白。”
“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有些话,也不是你该说的。”
裴沛言语冰冷,字字带着警告的意味,却不见真正的动怒,对这位忠心到不能再忠心的自己人,破例为其解惑。
“舟山的起义看似复杂,其中多方势力缠绕,有倭寇的影子,有地方门阀的根系,黑道白道全都参与其中,甚至雍和亲王曾经也出了一份力。”
“但想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闹出点动静,没有裴家的默许,是绝无可能的。要不你以为东南军镇的兵力为何会调回临州城?”
“若在太平盛世,行事稳健些总是好的。适逢变局,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沿海的渔民总爱说一句俗语,老家主很喜欢挂在嘴边:卖鱼的就不怕风浪滔天,风浪越大,鱼越贵嘛~”
“你的忠心我明白,担忧我也能理解。这件事是老家主亲自促成,你我都无权干预。”
“雍和亲王那一局,输的彻底,作为党羽,裴家的根基早就已经动摇。 ”
“东南军镇的兵力调动,是给圣人的威慑。裴家的子孙后辈遍布江南,说句大逆不道话,在这里我说的话比圣人管用。”
“东南军镇的态度就是裴家的态度,也是裴家唯一翻盘的机会。想要江南安稳不难,只要朝廷舍得开足价码,裴家当然愿意当个忠臣孝子,拼光家底护佑一地平安。”
“但若真的不顾情面,互相撕破脸皮。起义之势便会愈演愈烈,在朝廷与北羌大战时,化成一道利刺戳向朝廷的软肋。”
“裴家人微言轻,届时也管不了天下大乱,只好自扫门前雪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生长在高门之中,眼界见识早就锻炼出来了,老管家侍奉了裴家几十年,从少年至中年,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
只是年岁越大,心也跟着越软。朝廷和地方上的一次简单博弈,代价可能是成千上万人惨死,随之几十万户百姓身披缟素。
“祥叔,忠信仁义已经随着春秋那场大火烧,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相信的,但您是个例外。”
“有您在,无论是老家主,还是我都觉得安心。”
“当年若不是当年您,一人砍伤十二名贼人,救我于水火,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裴沛。”
“您年岁大了,再与裴家经受完这次动荡,就可以安然养老了,我在曲州挑了一个清净的小院,曲径通幽,空气是真的很不错。”
“阿坚刚过弱冠,死读书不是办法,想成就大事,还得经世致用才行。”
“裴家不需要世代为奴的牛马,如果愿意听我的建议,先领上我的手书去樵岭县当个文书可好?只要他争气,用不了几年,也可担得起一县主官。”
裴沛说的字字情真意切,假招子从来瞒不住朝夕相处的人。
老管家不能自已的老泪浸湿了衣衫,没有客套的道谢,而是缓慢的深鞠一躬,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