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逐渐回归自身,他怔怔地咀嚼着心底杂着低颤,难掩苦痛的声音——
今日,死的是你……也是我……
似乎难以相信,褚溟只摇着头,如同一个失措不堪的孩童一声声低泣着:“不……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里有蚕食血肉的焰火,那里有剥夺魂魄的厉鬼,那里还有我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所以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哭着,逼我坠入崖底?
可你又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你本不愿如此……
脑中的唤声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窒息的苦痛逐渐进入死寂,然后落于尘埃,好像周围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或许是自责,或许是悔意于此刻充盈全身,内心的痛太过透彻,褚溟颤着双腿失浮地跪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
他愣愣地唇语,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脑海中扰了他思绪的声音,窒息感从心口蔓延,好像有刃在心间作绞,疯狂地欲要剜了他的血肉,破膛而出。
从最初——凌秋水为他换了魔灵、为他塑了魔根、为他换了魔眼。
到最后——终至,推他落崖。
他原以为这一切,只是凌秋水为自己炼化魔丹作得托辞,终于他执着的一念——心悦于谟卿,从一至终。
所以自此以往,他对凌秋水的恨意远胜于爱意。
于是,疯狂的恨意侵蚀了他的头脑。
他一次又一次地疯狂报复,一次又一次地凌辱践踏,一次又一次地肆意讨伐,一次又一次地逼着他同他坠落无尽深渊,一次又一次地刻上烙印,留下伤疤。
——所以他才会哭,所以他才会低泣着求自己,求自己放过他……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都要从自己身边逃离。
所以他含着泪,极为不堪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恨——
说着恨他。
“……不,对不起……别恨我……求求你……别恨我好不好……”
褚溟失控地摇着头,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强行破开他的堤口时,听他低泣着、一声声地说着恨他——
当然,他心知肚明。
如此低泣,不过是枪决前作得无用的泣啼罢了。
心下一阵阵刺痛蔓延,携着百倍万倍的悔恨将他的思绪彻底掩埋。
眼前铺满了朦朦胧胧的水雾,亦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凌秋水的,只知道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难捱的窒息感抵在喉间,让他一时喘不来气。
所以,到头来……自始至终都是他单方面的、疯狂肆意地索取,是他亲自把凌秋水原有的爱意彻底泯灭、销毁,于是换成了至深至痛的恨。
褚溟轻颤了颤眼帘,有泪自眼尾滚落。
只是他不知,他从来都不知,
或许凌秋水从一至终,最不舍得割舍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或许凌秋水那日在牢中与他作誓,从未掺过半句虚言。
或许凌秋水爱的人本是他,而非谟卿。
所以,自始至终,唯他一人而已。
“可你为何,不愿将这一切告知于我……”
他含着泪摇头,可心间的痛楚如同淬了毒液的蛇,疯狂地几欲要将他从里到外凶猛地蚕食,不留下一寸、一丝、一毫的怜悯。
所以,你究竟为何……为何永远都不愿告知于我。
然而他越是想要在脑海中追寻原因,耳中阵阵的鸣声就越发刺耳,轰得他什么都无从想起。
不,不应这般,本不是这样的。
忽而,他猛然间怔了怔神,似乎蓦地想到了什么——
那日……
在强行侵犯他时,记忆中有一丝模糊的、不受控的暴虐。
那是暴虐的恨意,是疯狂的鞑伐,是陌生的失智。
失智……失智……
——可那份失智,不属于他。
白渊泽……
就像那日失神时,夺了凌秋水之命的白渊泽一般……
定是有人暗中操控,强行控制了他的思绪。
原本的结局……不该如此——不该是凌,因自己而死。
可为何,现世的记忆被消弭?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暗改了命数。
褚溟蹙了蹙眉,强行保持清醒,他试图去追寻莫名消磨的记忆,然而刺痛逼得他始终无从寻起,记不得清。
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原本的结局,本应唯他一人身陨而已。
或许现世与书中记忆相混。
他记得自己在重塑了现世的肉体,涅盘重生后,方才追随着凌秋水来到了书中。然而从现世来到书中之后,似乎出现了许多无从探寻的异常,记忆也时常错乱。
清晰的记得,那日艳红的字体了然地写着——凌秋水,死于……剑下。
所以,究竟是谁?偏要夺了凌之命。
可为何……根本无从寻起。
耳中一阵阵刺痛侵扰了思绪,意识渐渐模糊,他沉沉地喘了口气。
罢了。
若此惩已成。那么,凌,自该回来了罢……
若是凌能回到自己身边,倒比什么都好。等他回来,定要好生待他,有他在,也定不会再让凌受到分毫伤害。
褚溟弯了弯唇,终于欢心地笑了,虽然脸上的泪水依旧不断,或许杂着无边的悔意,一滴滴地滚落。
……
失神中,有人轻拍了拍他肩侧,朝着他庆贺道:“贺喜,卿之所为甚佳。”
掌声自耳侧响起,褚溟怔怔地回神,试图转身看清来人的面容。
然而不知有何物将他死死定在原地,他挣了挣身子,却挣不开。
那人嘴角蓦地勾起了一抹疯狂的笑意,他听到那人在他耳侧猖狂地笑道:
“褚溟,你输了——”
几乎是霎时间瞪大了眸,褚溟强行运了魔气将要一掌掷出,可不过施了魔气,遍体鳞伤的魂魄竟蓦地逼得他重重地摔掷在地。
尔后,还未得反应过来,一柄剑直直地从他胸膛穿过,狠狠刺穿,荡起一片艳红的血色。
在一片沉闷的血红中,视野终于渐渐明晰,模糊中只觉又回到了方才所在的诛仙崖,他蹙着眉望了上去,彻底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
谟卿。
果然如此,果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