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做官也让我有些积蓄,家里也招了个下人照料,可我还是不想离开,妻抱着孩子在门口哭泣。
母亲看出我的犹豫,又骂了我一通……
我一个大男人在马车里抹了一路的眼泪,车夫老伯笑呵呵地一直在安慰我,这让我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这一路南下我心里很忐忑,要我做太守还是没什么底气,马车走的不快,我正好可以观察一下各地民众的生活。
这些年人们的脸上确实露出了希望的光芒,百姓们希望的不多,能吃饱饭自己就能自娱自乐起来。
不时就看到一些人踏着黄土跳神,飞扬的尘土也在震动的鼓声中跳动,庙会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惹地一大堆孩子扎堆,乞丐在一旁懒洋洋地起身打起竹板……
这一日我们正在一个小县城投店,街上很多人纷纷谈论着一个名字,赵真。
赵真?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赵真,于是我上前问了路人。
路人说这赵真早年家道中落,后曾出门游学,归来时受到各种白眼和排挤,人们说他痴心妄想,所以后来他发疯跑了。
好在他父亲找到了他,但他不想像他父亲一样只做一个底层小兵士,从那之后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出身,经常抱怨出身害了自己。他父亲也没办法,于是任由他出门去找机会了。
他改换名姓在各地辗转,做过些小吏,但一直都没有升迁的渠道,最后所幸被辽西太守赏识做了掌管刑名的僚属,他虽断案如神但也仅限于此,此生已是升迁无望了。
前几天他终于回到家中,当他看到母亲灵牌时才知道母亲已死,而父亲因为怕耽搁他的仕途所以并未告知。
他当时痛哭倒地,嘴里一直在怪怨自己未能尽孝,忧愤与悔恨交加让他无法自控,最终忧虑过重吐血而亡。
我听后一时忘记了思考,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顺着路人指示向前走去。
门前挂白的那家就是了吧,一个老人目光无神地坐在门口,眼睛通红,口唇干裂,像是几天没吃东西的乞丐。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发他的呆去了。
我进入大门对着萧条的灵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他跟茂齐哥大论英雄的场景……
我不想谈论对错,我试着去感受了一下他的一生。
真是太过艰难了,那个天天想着改变门楣让父母过上富贵生活的人,却连母亲死了都不知道……
他该有多悔恨啊,而一个僚属就做到头了的仕途,让他的心也死了吧。
那时候虽然态度谦和,但他内心是多么高傲啊,这么多年一直受无能者的打压和嘲笑,他又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呢?
难道落魄的寒门真的就该一直落魄下去吗?难道有才能的人就该一直被压在底层吗?我甚至在不经意间差点脱口而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但隐藏在暗处的怨气到底累积了多大?晋朝真的能长久吗?
反观我,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守,真的是因为我自身能力吗?想着想着我就怕了,我好怕母亲出事我不在啊。
或许,父亲是对的,现在的年代只能守正,想的越多越难受,赵真要是能不那么执着地去追求名利,也不至于活的如此痛苦。
往后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事,那些靠在墙角抽着烟叶子的老人晒着温暖的太阳,破破烂烂的衣服黢黑蜡黄的双手向世人表明他正受着穷苦,可嘴角那一丝单纯而惬意的微笑我却从没在官场中见过。
这是赵真挣扎一生也难以享受到的惬意,而这却并不需要名利,所以,他死的真的值吗?
到任上之后,我先跟前任内史做了交接,明白了一些所谓的规则,然后拉上副手主动拜访了各方势力,观察了他们的口风。
让人难过的是那些人一见面就问家世,若不是看我父亲的名气,恐怕他们都不会理我。
这里懒散和贪腐已经成了习气,山林河川很多都掌握在少数家族和官吏手里,百姓们的生活虽然比战乱时好多了,但盘剥仍旧很严重。
先前我管不了,现在能管了,我便想管管。
但也不能着急,踏入人家的地方还是得小心点。
从此后大小事宜照旧,我只处理一些大事和急事,对于任何想见我的,人照见,但礼不收。
人们纷纷在猜测我想干什么,他们用各种方式来试探我,而我只是把人事暗暗记下来。
半年后,我行动了。
那些经常登门却只是拍马屁的,自我举荐却不敢谈时弊的,想搞裙带关系拉帮结伙的,自我吹嘘但无真才实学的,我吩咐门厅全部不再接待。
那些为各方势力打探虚实的,为升迁或徇私来送礼献媚的,利诱不成提人威胁的,全部留名留事以待后察。
其中倒是有几个见识不凡,只是功利之心太重没什么坚守,若是有难以办到的事倒是可以起用他们,只是我本能地不想这么做。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为官只为私心那就是百姓的灾难。
这半年我大概梳理清楚了各级官员之间的关系,大多的权力基本都控制在几个士族之手。
之后我用名册上的人一一对照,勾出了那些从没在工作之外出现的官员,逐个见了他们,问了他们的工作情况。
有些人禁不住问,一看就是懒散平庸之辈,只会几句玄学之词,就是想图个清净;有些人对答如流但脾气很倔,只管做事却不知收敛性情;有些人稳重沉着,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旦涉及工作之外一律都是不清楚……
我记下之后便悄悄潜入百姓去考察了一番,有些人口碑不错,跟我的判断一致,有些人却有不同的声音,我一时难以搞清楚。
这一天我召集了所有中高层官员,大声说出了我要政治清明的愿望,让他们每个人写一些时弊和建议,私下交给我。
大部分人都是在说废话敷衍,仅有少数人写的跟百姓说的一致,正好就是最倔的那几个,可惜提出的建议太过强硬,似乎难以实施。还有几个人写的很隐晦,什么人都没得罪,但写出的措施却很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