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疾言厉色的呵斥响彻前庭。
影壁后,想冲上去救妹妹的窦兴被嬷嬷紧紧拽住。
而杜王妃一把拉开女儿,目眦欲裂地抬脚,恨不得一脚跺死地上的贱丫头。
她居然敢!居然敢侮辱郡王世子,还敢打县主!
眼里有王法吗?!
但那威严的声音是窦首辅。
老头披着玄色披风匆匆而来,从家丁们的防卫长杆下将小孙女抢出去。
杜王妃的脚被好几根杆子架在半空,几个趔趄,连连后退。
“放肆!放开本王妃!”
杜氏气得想跺脚,金鸡独立的姿势下,颇为困难,便只能叫嚣。
窦玄给个眼色,家丁们冷哼一声,冷不丁撤开长棍,杜氏险些往前一栽。
踉踉跄跄又往前钻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一抬头,脸如酱色,双目火苗乱窜。
她是皇亲国戚!!皇亲国戚!!
气势汹汹打上门要说法,却被一介外臣整治一顿,脸面还要不要?
憋在心里的这口气根本咽不下去!
想当年,她在闺阁女子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氏于她而言是什么东西?手下败将罢了。
但今天!杜王妃要疯了!
今天是什么人生至暗之日?
她健硕的儿子输给李氏的儿子,她敦实的女儿居然也输了!
儿子与李氏的儿子同岁,胜负难预料可以理解,她女儿却比李氏的女儿大两岁!
杜王妃只觉得从今往后都不用做人了!
一世威名,被两个不争气的崽子堕了个干净!
“我的小阿辞有没有伤到哪里?”
窦首辅将窦章辞抱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搂着孩子转个圈检查一番。
小孙女梳得齐整的头发被扯成个鸡窝,小巧精致的珠花也掉了好几朵。
瞬间眼底冷冽,他不轻不重瞥一眼杜王妃。
很好,明日早朝终于有事可以启奏了。
“祖父不要担心,阿辞打赢了,县主被打哭了!”
窦章辞抱紧祖父的脖子,十分自豪,小胖手回身一指,眼中流光溢彩。
这小丫头片子好得意啊!
崔蓉气到一抽一抽。“呜!没有!我没输!”
小丫头片子的得意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建立在她被打得满身淤青的基础上!
建立在她于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的基础上!
她,立志要继承母亲的衣钵。
谁想到,人生第一仗,直接折戟铩羽,命运简直不公!!
崔蓉越想越不能接受,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窦首辅顺着孙女那白嫩的指头,不咸不淡瞥一眼哭哭啼啼的南陵县主。
揉揉窦章辞的小脑袋,老却清亮的眼眸含笑。
“阿辞乖。”
只要没吃亏,他便既满意又放心。
杜王妃和南陵县主母女同心,一起气得发抖。
指尖指一圈,连窦首辅也没放过。
“乖个屁!小小年纪这样恶毒!你们窦家好样的!竟敢欺凌皇家!打世子,打县主!简直无法无天!你们等着满门抄斩!”
窦章辞挑眉,皇上虽不是明君贤主,却也不是昏庸无道。
哪里会为了小孩子打架治罪重臣。
这话说出来也不怕闹笑话。
她懒懒窝在祖父怀中,悠悠道:“满门抄斩?王妃娘娘问问世子到底编排太子殿下什么,再去想想究竟谁家会被满门抄斩吧。”
“世子小小年纪,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从哪学的,我哥哥为维护太子殿下的声誉,劝诫世子慎言,却挨了世子的打,眼看世子要伤及哥哥性命,哥哥才奋起反抗,郡王府却倒打一耙是什么道理?”
“至于县主,方才墙上众目睽睽,都瞧见是县主先动的手,阿辞总不能一动不动任人打吧,谁还不是爹娘娇养的小宝贝!”
“世子和县主技不如人,王妃娘娘怎好意思叫嚣?!”
她奶声奶气的一席话,精准踩到杜王妃的七寸。
杜王妃“轰”的炸了。
好好好!这是说她不讲理!
还骂她儿女是废物,白长一身横肉,打架却是两只纸老虎!
这贱丫头,小小年纪嘴可真毒!
“闭嘴!窦兴的袖子被我儿扯下来一只,你这贱丫头的头发也还在我女儿掌心握着呢!”
“再说,我儿打出生起就敬仰太子殿下,岂会背后编排,贱丫头,小小年纪信口雌黄污人清白!小心口舌生疮,短命早夭!”
她这话一落,满场寂静。
墙头“嚯嚯”的拱火声都停歇,众人皆不可置信。
打就打,骂就骂,哪有咒人孩子短命的。
杜氏自己也是当娘的,可太歹毒了些!
窦府所有人,犹如在寒霜中浸了数年,浑身冻人气息。
李氏胸口一阵起伏,耳中嗡鸣,双眼血红。
她下意识扫视周遭,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囫囵砸过去。
“杜如青!你欺人太甚!”
杜王妃未防李氏敢和她动手,根本没闪避,脑门上结结实实挨了一石子。
肉眼可见鼓起个包。
“你这毒妇!自己管教不好儿子,大过年上我家来触霉头,诅咒我女儿,你真当自己是颗葱?老娘和你拼了!”
李氏撸起袖子,一边喊着“百无禁忌”,一边冲过去。
老话说,女子弱,为母则强。
毒妇打进家门,欺负到头上来,她纵使不是对手,也要拼了一条命,撕烂毒妇那张嘴!
窦章辞一看这架势,慌忙挣扎下地,迈开小短腿冲过去。
阿娘的体型和杜王妃差距悬殊,杜王妃摸到额头渗出的血珠,已经濒临暴走,阿娘上去基本是给杜王妃送人头。
不行!谁都不能欺负她阿娘!
她抱紧李氏的腿,冲杜王妃扮个鬼脸,“略略略,反弹!”
小肉手摸一把印堂,抓在手心,“咻”地发射给杜王妃。
一把不够,再来一把。
“咻咻咻。”
杜王妃额头一凉,仿佛真接收到一堆诅咒般脑壳发麻。
不自禁踉跄一步,眼底一瞬错乱。
她怂包的行为被精准捕捉,耳边传来嘲笑声。
“哈哈哈哈!兄弟们,她慌了!”
“要不说呢,不愧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玉女,果然灵验,我瞧着郡王妃当真印堂发黑!”
“小玉女是要把人可爱死吗?”
“哎哟,真想下去捏一把小肉脸。”
“晚上来偷孩子吧?”
“太子殿下的快乐你懂了?”
“……”
窦章辞瞥一眼这些发癫的公子哥儿。
上辈子他们没几个有好结局,先让他们快乐着吧。
发射完反弹诅咒,她耸耸鼻子,趾高气昂地乘胜追击。
“王妃娘娘您别嘴硬,我哥哥可是明明白白装回来两颗牙,您只收到一只袖子吗?”
灵慧动人的大圆眼,透着些不解,半遮半掩泄出一点鄙夷。
“啧,阿辞好心疼您呢,不过,您要不先哄哄县主别哭。”
嚣张!太嚣张了!杜王妃气得一仰。
脑子里嗡嗡作响。
低头看一眼坐地上哇哇哭的女儿,她喘两口粗气。
根本想不明白,自己英武半辈子,怎么就生了两个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
颜面扫地啊!
“我撕烂你的嘴!”
杜王妃咬牙切齿,也撸起袖子,气急败坏地瞪着窦章辞就要冲。
“够了!”窦首辅厉喝一声。
到底是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随着他一声吼,院中仿佛时空停滞,一片寂静。
提着桐油的家丁一点儿不受影响。
掂着个瓢,一整瓢一整瓢往墙头泼。
“你们来真的!”
“快撤!”
“哎哟!我的腿!”
“哎哟哟哟!我的屁股!来人!抬我!”
一时鬼哭狼嚎,墙头空无一人。
只有浓稠的桐油顺着墙上的青瓦流入土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桐臭味儿。
再无人围观助阵,又被窦家上下围在中间怒目而视。
杜王妃恍然升起一股自己的关门打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