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坐地上,端着箱子,不敢置信地将箱子翻过来磕了磕。
什么也没掉出来。
她不死心,又磕了磕,确定什么都倒不出来时,整个人快进入暴走状态。
崔诩眼皮一跳。
在小媳妇儿眼中,每一分钱都是命!
现在钱丢了,这是天大的事!
他拧眉,趁她还没哭,赶紧拿走她手中空荡荡的箱子。
“金时!王悯!”
一声厉吼。
金时提着拂尘,小跑进屋,“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令你守着这屋子,可有擅离职守?”
金时眼神一闪,他哪敢,但……
“殿,殿下,上了趟茅房算不算擅离职守……”
崔诩凉凉瞥他一眼。
懒驴上磨屎尿多,靠不住一点!
他扭头看王悯,“你在外围可有见到可疑之人?”
王悯沉吟片刻,摇摇头,“奴才令暗卫四人一组轮值,内外两层驻守,无人禀告异常。”
事实上,若有异常,当场就格杀了,哪还能让异常成为异常。
这回出门,皇上怕人手不足,给太子翻了个倍。
甚至派出了最为精锐的青龙部,这么严密的监守,便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进来。
窦章辞小胖手撑一把地板,怒气冲冲爬起来,“王公公,可有看到什么人来过?”
守卫这般森严的情况下,若无异常,那便是监守自盗。
毛贼不是自己人就是驿站的人。
她鼻翼张了张,这毛贼连小孩子的东西都偷,真是毫无底线!
叫她抓住了,一定把那毛贼的作案工具给没收了!
崔诩拍拍她头顶。
不错,这回没哭鼻子。
娇娇柔柔的小白花,到底有长大一岁的模样,他倍感欣慰。
眼见太子殿下一瞬不瞬盯着小娃娃,蓦地露出一抹没头没脑的笑。
王悯只觉得闻到一股莫名酸腐的味道。
“前后有肩夫送行李,帮工婆子扫洒铺床,车马夫来送过一趟落在马上的包袱。”
都是寻常人物,都有其进屋的正当理由。
窦章辞蹙眉,迈开小短腿往外走。
“驿丞呢!让他出来抓贼!我丢的东西里有很重要的宝贝,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崔诩忙扯了门边的小斗篷把她裹上,嘴里念叨着:“小心冻着!”
东西有多重要他不管,反正没什么都没她重要。
他将小娃娃裹紧,一把搂进怀中。
这些天勤学苦练下来,他已内劲充沛,抱她毫不费劲。
他大步向前走,小娃娃乖乖趴在他肩头,脸上看似平静,实际气得直抽。
那么多人都不偷,光挑着她欺负!
不要脸,臭不要脸!
崔诩心软得一塌糊涂,边走边拍拍她。
“阿辞别慌,有夫君在,定给你把东西都找回来。”
窦章辞嘟着嘴,搂紧他脖子,抬了抬小脑袋将下巴枕着他肩头,沉沉呼吸几口。
为了让他重视,为了让东西尽快被找回来,她下定决心不再瞒他。
“师父送给我的东西……里头有火铳,如果流入民间,后果将不可设想。”
什么东西?!
崔诩一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火铳?那是火器营刚配的装备,她怎会有?”
他下意识想,黄夫人上哪偷的?!
还是说火器营有她亡夫的旧部,偷一支火铳给她玩……
随即立刻推翻,火铳这种稀罕物件,每一支都被严格管控,若有丢失,早已上报。
如今,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渠道获取的。
上辈子倒没听说过谁在倒卖这东西。
但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若当真,外头藏着个私下倒卖火铳的团伙……
岂不是给他肃清朝野的道路,平添巨大阻碍?
崔诩眼眸微眯,恨不得现在就将她那不靠谱的师父提来审一审。
窦章辞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一瞬间肌肉分外紧绷。
她小手揪紧崔诩后背的衣服,此前,她犹豫过,这秘密讲不讲。
如今他似起了杀心……
他若有杀意,便当真要见血的!
黄夫人,不能死!
窦章辞定了定心,既然已经说到此处,干脆全告诉他好了。
向来奶呼呼的声音变得很沉闷,她嗓音极低。
“殿下,我知道她不是我师父。”
没头没脑的,崔诩愣了下,微微挑眉,“不是你师父那是谁?”
黄夫人长相、职位、履历皆与上一世不差分毫。
一个内廷女官,也不至于有人向她动手,将她杀了再易容成她的模样。
有这功夫,动他母后,再不济动他父皇的那堆妃子,不比动个女官强?
窦章辞知道他可能难以理解,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但,离奇的事,她自己正亲身经历着。
她收敛心神,轻声道:“上辈子,阿婉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阿婉有位族姐,是原配正室留下的孤女,父亲给那族姐娶了后娘之后,便也成了后爹。”
“她这族姐没人疼没人爱,打小没人管教,十几岁仍针织女工不精,诗书礼义不会,全然被养成一个废人。”
“但一切从她那族姐去慈云观进香,惊马重伤痊愈后,就变了。”
“她那族姐痊愈后,几回在家族诗会中出口成章,开口气势磅礴,我至今仍记得一句词: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崔诩听到此处皱眉。
常年长在闺阁,且是不学无术的少女,哪能描绘出这等旷达豪迈的心境。
“她还会造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讨族中长辈欢心。所以,那少女在家族中地位日益提升,因此养高了眼界,满脑子只想嫁天下权势最盛的男人,要做人上之人,要天下苍生伏拜。”
“于是,她攀上了杨大将军的嫡长子,那时已是靖国公世子的杨幸,便是做妾也无妨。”
“可内宅,并非精通诗词歌赋,或小意谄媚便能活得很好的,她那族姐最终没抵过内宅磨搓,败在杨幸嫡妻手上,身死魂消。”
“殿下,一个历来愚钝的人,惊马伤到头,岂会突然开启灵窍,将那些十多年都没学明白的知识,一夜之间融会贯通,人更不会因为一场伤病而忽然性情大变,木讷的,毫无缓冲,精明似鬼。”
“养伤痊愈,又不是换了个脑子。”
“上辈子,我将这故事告诉师父,师父说,她曾听过,民间有一种轶事叫:借尸还魂。”
窦章辞沉闷的声线越发紧绷。
像轻轻一触便会绷断。
她将脸埋在崔诩颈窝,整个人脆弱又无助。
太子殿下身上永远是干净的皂角味道,她深深嗅一口,将其当做抚慰心灵的药。
她第一眼就知道,这辈子的黄夫人,不是她师父。
那个常年不苟言笑,心却热得像七八月炙阳的师父。
可她在这世上再找不到另一个黄夫人,所以,宁愿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