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凌久时病了,没去学校。
阮澜烛找人去学校请假,然后就守在凌久时身边。
大夫也来看过,说是风寒,有些发热,然后就去开药了。
凌久时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烧的面颊发红,眼睛都睁不开,人却听话的紧。
药熬好了,叫张嘴就张嘴,叫喝药就喝药,苦的要死也只是皱着眉喝完,说句苦死了,就又睡过去了。
阮澜烛在旁边守着,一眼也不错开。
等到了下午,温度终于降下去,人也好了很多。
那只凌久时捡回来的小白猫喵呜喵呜的钻进来,跳上床,窝在了凌久时枕头边不走了。
阮澜烛摸了摸小白猫的头:“好好陪凌凌,有事来找我”
小白猫喵呜一声,水润的眼珠子望着阮澜烛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满院寂静,阮澜烛合上门,转身时脸色沉的吓人。
他离开了凌久时的院子,直冲着前院的那片湖的位置而去。
沉水湖下,地宫里点满了蜡烛一片亮堂堂,那些原本弄到上面去的牌位又被挪下来,还摆在神龛前的桌子上。
老太爷跪坐在地上的一个蒲团上,手里拿着佛珠念念有词。
他身边站着管家,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轰——
地宫门发出挪动的声音,然后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一道压迫力十足的人影背着手缓缓而下,站在老太爷身后,冷笑道
“念再多的佛经,就能洗清你身上罪孽吗?”
老东西身子一僵,握着那串价值不菲的佛珠,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很害怕,但是再害怕也没有夺路而逃,只是拿过旁边的拐杖,支撑着站起来又缓缓转身。
阮澜烛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大,大人”
老东西颤巍巍,佛珠也抖动着
“您怎么来了?”
阮澜烛静静看着他,怒极反笑:“我怎么来了?你昨天干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我……”
老东西言辞闪烁,恐惧中抓紧了拐杖道
“大人,那道士所说的三项,您至今也没有完全完成,没有完成,您就没办法离开这里”
他抓着佛珠,攥的紧紧的,急匆匆道
“我,我这也是帮您啊,他想起来了才会心甘情愿的和您在一起,您就能彻底自由,不是很好吗?”
“帮我?”
阮澜烛点点头,状似无意的往前走了两步,视线一一扫过摆在神龛前的九个牌位。
看完后,他突然掀起唇,摆出一个恶劣的笑道
“柳信谦,你作恶多端又求神拜佛,有什么用?上了孽镜台,你的罪还不是无所遁形。”
老东西不知他为何突然转了话头,提及这些顿时心虚道:“老头我只是求个心安”
“心安啊,那就更荒唐了”
阮澜烛扯开嘴角,说完这话突然伸出手,闪电般一把揪住老东西的衣领将其扯过来,并恶狠狠的压在牌位前的桌子上。
拐杖咣当掉在了地上,管家站在一旁就像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
“给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
阮澜烛一只手按着老东西的头,让他的脸对着那些牌位,浑浊的眼珠子近距离的看见牌位上的字。
牌位上书:先室柳母许氏闺名敏和生西莲位
阮澜烛如鬼魅低语般对他说:
“看看,这是你的妻子,她青春豆蔻时嫁给你,为你生育三子,你倒说说,她为何而死?”
“敏和,敏和,啊啊啊啊!!”
老东西惨叫着亡妻闺名,不敢看般闭上了眼。
他不敢说,阮澜烛就拖着他往后一扯,老东西的脸在桌面上拖拉着,一路碾过去,对上了下一个牌位
“这是你的长子,还有你的大儿媳,你倒是说说,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老东西根本不敢看,只是大声凄厉的嚎啕着,却没有一滴眼泪。
阮澜烛抓着他的脑袋,一路拖着他从九个牌位前一一而过。
为他介绍他死去的妻子,三个儿子,三个儿媳,还有两个孙子。
最后那两个孙儿前,阮澜烛停留的时间最长,老东西也叫的最惨。
一路拖行,他脸上那苍老的皮都破了,往外冒血。
可他脸上有血无泪,再凄厉的嚎叫,也空洞的引不起任何人的怜悯。
阮澜烛把他丢在地上,他就趴在地上嚎啕。
先是嚎啕了一阵,然后又突然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三十年前,三十年前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信了那邪道献祭得长生的鬼话,我不是东西,我献祭了我的两个孙子,没能长生反而引来了恶鬼诅咒,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磕头磕的咚咚咚的响,很快额头破了,血流如注,淌下了老脸,可怖至极。
阮澜烛站在旁边,睨着那不停磕头的老东西,道
“五百年前,我说会保你们柳家世代富贵平安,所以这五百年间,你们柳家从未横遭什么祸事,没想到平安至如今,富贵窝没生出几个济世救人的好苗子,倒是生出了你这等想长生想到疯魔的畜生”
阮澜烛拍了拍碰过他的手,嫌恶无比
“柳信谦,三十年前的那场对外的名为疫病实为诅咒的灾祸中,最该死的就是你,可你偏偏没死,时至如今,你以为你让凌凌想起前世,我就会念你的好,实现你那令人作呕的长生夙愿?”
他冷笑道:“别做梦了”
老东西咚咚咚的继续磕头,不敢反驳一句话
而阮澜烛说完这些,转身欲走,没成想刚迈出一步,腿就被抱住了。
他一低头,看见了一张满是血痕和黑斑的苍老面庞。
柳信谦不磕头了,也不口口声声都是他的错了。
他只是在他那一家九口人的牌位前,牢牢抱着阮澜烛的右腿。
先前磕头磕出来的血迹从老东西那双浑浊眼珠的中心滑落,使他看起来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他嘿嘿嘿笑,像个疯子般对阮澜烛说
“大人,我从小就听我爹说您的故事,说您对前世爱人痴情至深,宁死不改,可我觉得,那是您还没见过这世界上其他更美更好的……”
“滚开”
阮澜烛懒得听他说,脏了自己的耳朵,狠狠一脚踹开。
可老东西像牛皮糖,被踹开后又爬回来抓住了阮澜烛裤脚嚎叫
“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这个老的走都走不动的身体了!!”
他抓着阮澜烛不放,浑浊的眼珠里流露出无尽的痴狂
“金银,美玉,美食,美景,美人…大人,人间多好啊,多美啊,是不是?…只有长生,唯有长生,长生才能无穷无尽的享受下去!您帮我,您能保我们世代富贵,也一定能让我长生,我再也不信其他的什么道士什么佛祖了,您法力无边,只要您帮我,只有您能帮我!!”
阮澜烛站在原地,面朝着地宫门口,过了好一会才缓缓俯下身,近在咫尺的看着抓住他裤脚的人。
“柳信谦”
阮澜烛勾起唇,望着满是血迹的老东西的脸,眼神就像是看路边的污泥或者垃圾。
“就算世上真有长生,你这种东西也不配长生,如果不是你身体中流着柳家人的血,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你就好好的待在这具苍老的身体里活着,活到寿终正寝的那天,放心,我会给你发丧,然后把你的尸骨丢到后山喂野狗,最后变成臭不可闻的狗粪。”
柳信谦的眼神都呆愣了,血迹凝在脸上显得他像个老傻子。
阮澜烛还是微笑着,捡起了地上的几张黄表纸,啪啪的拍着老东西的脸
“这个结局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你们柳家五代人,唯有你有这样的‘殊荣’,开心吗?”
言罢,阮澜烛把自己的裤腿拽出来,将黄表纸丢在柳信谦脸上。
“凌凌要醒了,我该去陪他了,啧……”
他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这手脏了,还是得先洗洗,免得污到了凌凌身上”
说完,他就往地宫外走。
地宫的石门嘎吱嘎吱的打开,外面的亮光投进来,有点刺眼。
阮澜烛回过头,视线正好落在了一旁站着的管家身上。
这位管家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说,一下都没动,以至于阮澜烛都快要忽略他了。
此时再看,这人站在地宫投进来的白光中,光线只露出了他的半张脸,以及左耳耳垂的一点缺失。
阮澜烛微微皱起眉。
左耳耳垂缺失了一块,他好像记得谁也是这样,可是是谁呢?
时间太久远了,阮澜烛回过头,面对着地宫出口,拾阶而上,等他出去,地宫的门才缓缓合上。
地宫中,管家的身子动了动,低头看还趴在地上的柳信谦。
看了好一会,老东西还是没动,管家便俯下身,将老东西扶着翻了个身。
到这时他才发现,柳信谦满头满脸的血,眼珠都凸起来,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气。
他死了。
——
阮澜烛回到房间的时候,凌久时已经醒了。
他的精神好像在这时候才好了点,还有力气坐在床上逗弄那只小白猫。
“栗子,栗子看这里”
凌久时微微笑着,眉眼弯弯,手上的毛笔从左边跳到右边,被取名叫栗子的小白猫就跟着毛笔头两头跳,玩的不亦乐乎。
“这么开心?”
阮澜烛已经进来了,说着话坐在了床边,刚洗过的手贴了贴凌久时的额头。
确实已经不烫了。
凌久时让他贴额头,放下毛笔:“我好多了,别担心”
阮澜烛嗯了一声,脑海里还在想刚刚那缺失了一点的耳朵。
栗子喵呜着得偿所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毛笔,一边用牙齿咬毛笔头,一边用后腿蹬毛笔杆。
阮澜烛思绪被打断,低头望着浑身是劲的小白猫,看它躺在凌久时的腿上玩,眉心顿时拧起来道
“你给它取名了?”
凌久时笑道:“是啊,叫栗子,怎么样?”
“栗子”
阮澜烛点点头:“很好,只要是你取的,什么都好”
他一边说着好,一边抬手抓住了栗子的后脖颈的皮毛。
栗子:喵呜?
被抓住命运的后脖颈,栗子只好松开了那只毛笔,满面无辜的望着突然出现,还一脸不快盯着自己的阮澜烛。
阮澜烛看了它一会,然后往地上一抛,小猫咪空中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喵呜一声跑了。
“哎?”
凌久时抬起手,颇为不舍的盯着栗子毛绒绒的背影,然后对阮澜烛说
“你把它赶走作甚?”
阮澜烛笑:“凌凌,你还是这种性格,动不动就往家里带这些小东西”
凌久时愣住,想了想说:“你胡说,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我都只捡过这么一只猫”
他说完,看了眼门外,补充道:“刚刚还被你赶走了”
阮澜烛歪头:“谁说猫了?小东西又不是只有猫”
凌久时:“胡说,除了猫还有什么?”
“还有……人啊”
阮澜烛说:“你是不是忘了凌二狗了?”
这名字一出来,凌久时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