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到了祭祀之日,阿尼兰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就盛装准备好了。
不同于之前只穿小短褂和半裙,露出手臂、细腰和小腿的装扮,
今日的她神情肃穆,身穿硬挺的满绣长衣,胸前密密麻麻的银饰堆积着,几乎要淹没她的小脸。
头顶硕大的帽子将她活生生的拉高了不少,不笑的时候,还真是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楼筱依然还是穿着最简单的江湖侠客装扮,头上连一根簪子都无,
等着阿尼兰收拾完毕后,众多切月寨身穿彩衣的村民们簇拥着阿尼兰,说着楼筱听不懂的话语。
其中一个男孩给她的胸前挂上了一串鲜花,满含期待,
阿尼兰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回头看一眼楼筱,示意她跟上。
他们要离开九层塔楼了。
把男孩失望的目光甩在脑后,阿尼兰一步便是无数铃响,所过之处无人不知。
九层塔楼外的石阶上,楼筱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切月寨村民——
不,看装扮,像是南孜的各村寨都有人前来。
哪怕再是打打杀杀,互相有仇,但是到了祭祀的这一天,还是放下了一切恩怨。
信仰,才能凝聚人心。
阿尼兰被簇拥着走过切月寨每一个角落,楼筱在其后远远坠着,不愿被人过多注意。
切月寨有一部分人汉话流利,是当初朝廷派人来教育的结果,
但更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懂他们究竟在举行什么仪式。
偶尔会有眼睛亮亮的少年给她送来花朵,楼筱摆手便拒了,
顶着或好奇、或失望的目光,楼筱一路面色如常跟着阿尼兰,
随着人越来越多,她几乎快要被淹没了。
前前后后都是人,在拒绝了不知道多少花儿过后,竟然有人想要趁这时把花环强行带到她的身上。
楼筱已经懒得再做表情,抬头看两边屋顶,思考着跃上去逃离。
而此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在一众陌生的南孜语言里清晰无比的汉话还带着笑意,
“接了花环不拒绝,就代表愿意在祭祀之后一起共享极乐,你当真要继续戴着它吗?”
莫惊春?
楼筱回头,身后的男子带着干枯草根编织的帽子,似乎是手艺不佳而散了部分,遮住了他半张脸。
而露出的皮肤也是脏污无比,就像她刚进南孜看到的那样,原始的能闻到奇怪的酸臭。
她正要开口招呼他,却想起他不被允许回切月寨,也不知他是否如何混进来。
不过看见他安全总是好的。
“你怎么进来了?”楼筱压低了声音问道,
“想看看你。”莫惊春低着头把脸尽数隐藏,“怎么样,你身上的蛊可有眉目?”
“今日祭祀完,大祭司会亲自为我解蛊。”楼筱让他放心,“你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她看到了一部分熟悉的身影,像是之前结怨的村寨,
也许是因着在切月寨内或者祭祀,对着她露出愤怒的目光,但仍然没有动手。
“大祭司······那真是太好了。”莫惊春自然是知道大祭司在切月寨的分量,
再厉害的蛊师,都得由大祭司的认同才能有地位,加上大祭司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经验肯定比任何人都丰富。
莫惊春的笑容还没露出多久,就警惕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然后朝着楼筱小声道,“祭祀完了我再来找你,解了蛊我们一起出去。”
不等她说话,莫惊春就一把捞起她胸前的花环扯掉,然后在人群中左钻右钻,很快就消失不见。
楼筱只好回转身来,瞧着不远处阿尼兰的身影,又跟了上去。
走了大半天,楼筱都已经快要饿了,他们才终于到了广场的范围内。
而这里,已经整齐站立着密集的人群,安静的等待阿尼兰的到来。
广场正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堆积着木柴,四周戴着面具的村民举着火把,
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甚至还有身材纤细的少年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阿尼兰的身上,看着她走到了铁锅旁边点燃了木柴。
冲天的大火腾的炸开,楼筱离得远都能感觉到那滚滚热浪袭来,
扭曲的光线中,阿尼兰闭上双眼仰天唱起神秘的旋律,高亢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弥漫了整个广场。
随即来自南孜各村寨的村民们也开始齐声高唱,
火堆后的高台上出现了大祭司的身影,随着歌声手持木杖,踏出楼筱不理解的步伐。
像古老的舞蹈,在诉说着千百年流传至今的故事。
楼筱免不了被吸引住,
火焰燃烧的热浪加上不知何时吹起的诡异的风,使得广场上各处风幡扬起,
而随着村民的歌声越来越壮烈,在张牙舞爪的火焰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对面人群里,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还不等她仔细辨认,身边村民开始齐刷刷下跪,朝着大祭司的方向以头触地。
楼筱稳稳站着不动,眼神盯着火焰,在又一阵风吹起的时候,风幡拂过终于露出了一个和她一样站立的身影。
整个广场,只有他们不肯下跪。
果然是他啊。
李怀卿。
他也看见了她,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楼筱想去问他如何来到了这里,
但此时祭祀氛围正浓,她不跪便罢,若是扰了别人,总归是不妥。
楼筱想等着祭祀完成,再去与他相见不迟,
突然大祭司在高台上一声如鹰啼叫,阴森诡异,所有人站起身来,而铁锅旁边的那些戴面具的村民十数人,
竟然从袖口抽出短刃,当着所有人的面,抹了脖子!
他们如此自然,以至于楼筱发现不对的时候,这十数人都已经朝着铁锅倒下。
楼筱双目圆瞪,左右瞧着,竟然没有谁露出惊讶之色,仿佛也该如此,甚至与有荣焉。
祭祀,竟然要用人吗?
楼筱目光落在对面的李怀卿身上,却看见他眉宇间也露出了几分沉重之色,
甚至一手抽出手帕,稍微遮住了铁锅中飘来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也许,只有中原人会对此感到不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