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海正和石寿山有着多年情谊,前两天骤然得知老友身亡的噩耗,以为赶回来能送老友最后一程,没想到还是没能赶上。
此刻罗海正指着石锵的手指颤抖,瞪着眼呐喊:“我家老爷死得不明不白,你就这么一把火把人烧了!你们...你们这是心里有鬼!”
石锵和石泰两父子闻言一惊,石泰坐在轮椅上摆着手:“你可不要乱说,他的死与我们何干?”
石锵慢了一拍没有说话,贺韬韬抱臂倚在一旁,眯起了眼睛。
罗海正突然语出惊人,像是一池潭水激起千层浪,石锵的反应有点耐人寻味。
石锵上前一步,正色道:“休得胡言乱语!他是自己喝酒喝死的,更何况那酒又不是我们给他灌的!”
那晚喝酒在场的只有石寿山和石潭石悦两姐弟、斛律挞、还有...送酒的贺韬韬。
罗海正往贺韬韬的方向看过去。
贺韬韬无辜地扬扬眉,对着罗海正说:“罗叔,你看我做什么?那酒是在石寿山屋里拿的,还是你带我拿的。”
罗海正神色复杂:“贺姑娘,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贺韬韬点点头:“我知道罗叔不是这个意思,可耐不住别人三言两语的挑唆。”
她站直了身子,对众人说:“石寿山死得蹊跷,现在一把火把人尸首也烧没了,仅存的一点线索都没了。”
“当然了,这是你们石家的内政,我不好干预,只是我说过,石方城有我一份,你们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我商量一声?”
她环顾众人,眸中暗含愠色。
石悦经过这件事,心里也渐渐滋生出犹豫和悔意,听到贺韬韬这么说,默默把头垂下去。
罗海正瞪着石锵父子,心中几番挣扎后,咬牙说出:“既然你们已经把我家老爷烧成了灰,再争下去也没定论,带我过去,我要为他收敛尸骨。”
石锵疑惑皱眉,心中有疑问?
他和石泰对视一眼,许是石泰心底深处还念着一点兄弟情义,叹道:“罢了罢了,人都死了,还记什么仇,这事我不管了。”
说完就要让老仆将他推走,石锵受心中多年的恨意驱使,语气又臭又硬:“城外的尸坑,你自己慢慢去找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海正怒火攻心,扶着胸口追着他背影道:“你、你、你!”
贺韬韬和石悦带着罗海正去了城外的尸坑,期间田赛过来,隐晦地朝贺韬韬点了点头,跟在人群最后方随大家一起去城外。
城外的尸坑荒野破败,这几个月来石方城老死人,荒山上已经没地方埋了,只能把尸首统一堆放在远离水源的一处荒野。
簇簇火苗还在燃烧着,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好些人没忍住,当即弯腰呕了起来。
贺韬韬取出面巾遮住口鼻,又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一旁沉默的石悦。
石悦木然接过,很小声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不再和我说话了。”
贺韬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皆无言,齐齐看向最前面的罗海正。
他准备了祭碗和香,尸体早烧的不成样子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罗海正只能在坑边遥祭一番,情到浓时,捶胸顿足哭得不能自已。
贺韬韬看得直皱眉,她知道罗海正和石寿山有多年知己情分,但没想到感情居然深成这样。
真心里又掺杂了算计,一时让人有些迷惘。
一边的石悦心中感慨良多,她对石寿山谈不上有多深的同宗同源感情,她只是觉得心寒和后怕。
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报仇可以隐忍蛰伏这么久。
人死如灯灭,在她看来,再大的仇随着人死了,就能放下了,用死后焚尸这种极端手段来发泄仇恨,无异于情感扭曲。
她从心底深处感到一丝胆寒和犹豫,这个男人,真的值得自己放弃所有去跟随吗?
她的犹豫全部落在贺韬韬眼里。
感觉到身边的目光在看着自己,石悦尴尬笑笑:“你一定打心底里在嘲笑我的优柔寡断吧?”
贺韬韬摇摇头:“我是局外人,真正能让你幡然醒悟的只有自己的眼睛和最真实的感受。”
石悦有些不解,透着深深的迷惘:“我以为你会劝我离开石锵......”
贺韬韬扬扬眉,冷笑道:“我从不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石悦:“……”
贺韬韬拍拍石悦的肩膀:“走吧回去吧,我让人从中原带了好些药材过来,看看能不能治好你阿弟的伤。”
提到石潭,石悦振作不少。
最近事情太多了,石寿山这边既然已经这样了,只能把重心放在石潭身上。
几人一起回到城主府邸。
石潭的伤依旧没什么起色,换了好几个郎中,下了最猛的药,人是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等人都散了,石悦留在屋子里陪石潭,贺韬韬只身一人回屋。
尉三悄悄跟来,从怀里掏出蔺止叙给她的信,神情颇为幽怨:“我怎么就变成你俩的信使了呢?又得收粮、还得运药,最可恶的是还得给你们俩尺素传情!”
他双手环胸,气鼓鼓的。
贺韬韬懒得搭理他,快速将信拆开,看得十分认真。
前半段内容都是公事公办的叙述着身边的公务,只有后面小半段才是真情流露,贺韬韬看到最后,皱着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嘴角有抑制不住的弧度。
她将信重新折好,揣进自己胸口,回头看见尉三还在屋子里,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尉三一噎:“合着我连信使都不如,送信上门连口水都没有?”
贺韬韬指了指面前茶壶:“要喝自己倒。”
尉三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自然而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边喝眼睛还贼溜溜地转,终是没忍住,说道:“我觉得你把事情搞复杂了。”
贺韬韬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尉三直视她:“火是你让人放的,想挑起那群姓石的内乱是不是?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要是看不惯那对石姓父子,一刀一个把人解决了,再将那女的扶上位当城主,简单又便捷,何必搞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现在做的这些,我一眼就看穿了其中关窍,你说那罗老头看不出来?石家人看不出来?贺韬韬,我发现你最近变了,以前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人,怎么最近老学些蔺止叙迂回的做事方法呢?”
贺韬韬被他这一说,来了兴致,坐在他对面:“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一刀一个把人解决了,谁来给我做事?谁来给我管理这一方城池?”
尉三放下茶杯,两眼放起了精光:“我怎么样?”
“你让我来当城主怎么样?我保证只管城中内务,其余军务我碰都不碰,给你绝对的自由!咱两老盟友了,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用,用石家人,你能保证他们不生二心?”
贺韬韬认真看了一会儿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
尉三有点忐忑:“我咋了?小爷我公侯府邸出生,经营了河间府那么多的生意,就这一间小小破破的石方城我会管不了?”
贺韬韬直接一盆冷水泼下:“城主这个位置我从没考虑过你。”
尉三眼里瞬间没了光。
贺韬韬又给了他两颗枣:“你在我这另有安排,比城主这个位置可重要得多。”
果然,听贺韬韬这么一说,尉三眼中又亮起了光:“什么安排?”
贺韬韬朝他勾勾手指,尉三靠近:“我要你打通石方城、奚契、乌丸、河间四地的通商道路。”
尉三愣了愣,好半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你是说,你要让我......”
迎着贺韬韬肯定的点头,尉三罕见地垂眸。
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更明白贺韬韬选择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是对他有多大的信任。
贺韬韬转身去边上的书架取了地图过来,摊开指给尉三看:“你瞧,石方城正好位于乌丸和奚契东西走向的中间地带,又紧挨着大梁的河间沧州,这儿仙居山你最熟了,以矿养商,你又有厉害的脑子,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尉三抬头,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要是以石方城为中心地带打通三地,完全有能叫板朝廷的实力,贺韬韬,你别告诉我,你这是要造反?”
贺韬韬嘿嘿一笑:“造反?我本就是反贼,被朝廷通缉多年,何来造反一说?”
如果非要说的话,她只不过是在重建自己被毁的家园罢了。
昔年惊风十二堂坐镇西北,叱咤江湖,终究还是在朝廷和外族的联手下沦为人间炼狱里的一柸黄土。
她只是想家罢了。
贺韬韬往尉三的茶杯里斟满,朝他碰响,豪气云干地说:“怎么样?你就说要不要入伙吧!”
尉三没做丝毫犹豫,端起面前的冷茶一饮而尽。
“眼下城中我能信赖的人不多,接下来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贺韬韬在尉三耳边低语两句,尉三心有疑惑,却也还是点了头。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是盟友,是伙伴,总得有些奋不顾身的勇气,对贺韬韬的安排,他大多都是服气的,谁叫他打不过这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