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来的乞丐服被我丢在角落里,掉落了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香囊。这是否预示我是难逃注定,今日我便要与它诀别?最后一次轻抚那“珏”字,我将香囊丢进了池子。从此刻起,它原应归属的主人便不该我去回忆了。
我们八个人都换上了一样的青色衣裙,与画像上同样的颜色,却是不同的样式。
其他七位姑娘羞答答挤在一起,抱怨着裙子衣不遮体,要求换一换,却被那老妈妈一张臭脸呵止住:“谁要是再说衣不合体,以后就别想回家了!”
不但是她们觉得不合适,就连我这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都觉得有些过分了。细白的胳膊隐在薄薄的白纱之下,左右两处翻新肉的伤疤清晰可见。低领的上衣不仅将玉颈完全呈现,还隐隐将胸前的峰脉泄了些春光,再低些的话我胸前的桃花胎记便要露出来了。我向上提了提上衣,却让柳腰露出了更多。
姑娘们不敢再说换衣服的话,只得将双手或护在胸前,或护住双臂,或护在蛮腰。
那老妈妈和几个丫鬟刚给我们上好妆,胡师爷就从门外冲了进来,引起姑娘们一片惊叫。
“快带她们去纤颜阁,皇子要马上见人!”胡师爷有些急躁地吩咐道。
该来的终是要来,逃不掉的只能勇敢面对。但是,对公主的嘱托,对姬希的应承,我要食言了。这趟南夷国之行,终是不能如愿达成了。此次被抓,我会一人承担所有罪责,护得姬希、伊心和柳儿的周全。
跟上前面人的步伐,我思量着待会儿要如何说服二皇子放了这些被错抓的姑娘,还她们自由之身。
纤颜阁是一栋三层小楼,最上面的一层是开放式的厅阁。远远的,我望见那里灯火明亮,几个婀娜的身姿正在舞动,丝竹之声已袅袅传进了我的耳朵。
胖大人这番巴结安排也算投其所好了,而我也即将鸟入樊笼,如此,二皇子定是会赏他的吧。
七个姑娘在前面不情不愿地走着,她们互相依偎,以此来遮挡裸露的身体部分。师爷和老妈妈一首一尾,毫不客气地催促着姑娘们快走。
步上纤颜阁的楼梯,木板在加压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就像此刻姑娘们颤颤巍巍的心。
“人还没有到么?”按捺不得的男声,夹杂着管弦之音,嗡嗡地穿木而来。
我的心突地一跳,脚步霎时顿住了。
这声音......
这声音怎么像是......
不可能,定是我幻听了。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泛起难言的苦涩。
我丢掉了香囊,因为,今日是六月初五,一个我希望永远不要到来的日子,可它还是毫不留情地来了。今天是四皇子千莫珏和洛碧卿成婚的大喜之日,此刻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快走!”后面的老妈妈推了我一把。
我回过神来,抬头见其他姑娘都已迈上了三楼。我沉一沉心,跟着迈了上去。
原本还在跳舞的人纷纷退到了一边,将空间留给我们八个姑娘。犹如被展览的物品,其他七个姑娘羞怯地紧靠在一起,努力却难以抵抗旁人的觊觎。
我挺直着脊背,隔着这些姑娘,盯着前方那处阻隔了视线的幔帐。原来,面对绝望时,心也可以如此平静。
“瞧瞧,人都到了!您请过目,看看这些人可有画上之人,或是,或是您中意之人呢?”胖大人含笑的献媚声音响起,幔帐也在他抬手间被撩了起来。
一个身影显了出来,带着似乎遥远又似乎咫尺的气息。
方才出现了幻听,现在又出现幻视了么?
那,能否让这份幻觉持久一些?我竟如此想。
望着那个身影,我不舍眨眼。一时间,忘了周围的人,周围的景,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仿佛浩瀚宇宙里只有我们二人,不停地旋转在时空隧道里。
从帘子撩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直直地锁在我身上,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深深地印上我的胸口,滚烫,疼痛。
我瞧不出那双深邃的眼里是什么,只是呆呆地与他对视。可我也意识到,所有这一切不是幻觉,来缉拿我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四皇子!
千莫珏,这个我试图要抹去的痕迹,随着他的出现,一股脑地将我所有的努力碾压成泥。原来,那些痕迹是结在内心深处的疤,永远也没有抚平的那一刻。
直到他扯掉半边幔帐披在我身上,将我严严实实地裹住,我抬头望着他的黑眸仍在怔怔地想:他恨我至此么,竟舍了早已定好的大婚,不远千里地来缉拿我?
“你记住,我不准你在别的男人面前穿成这样!”
他是在生气么?他为什么生气?
“听到没有?!”他几乎是低吼了出来。
我愣了愣神,木讷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将我横抱起来,惹来周围人或惊或喜的轻呼。身后的胖大人眉开眼笑,识趣地连忙吩咐道:“胡师爷,快带四皇子去备好的客房,让四皇子早些歇息!”
胡师爷躬身谄笑道:“四皇子,请。”
千莫珏已迈开步子,准备离开。望着他冷峻的侧颜,我忽然清醒过来,奋力想从他怀里跳下,但我的挣扎却惹来他更强劲的禁锢。
感受到他双臂传来难以反抗的力量,我放弃挣扎,只能哀求地望向他凌厉的双眼,“救她们!”
千莫珏只是低头看着我,也不回身地吩咐道:“秦岭淮,剩下的事你来善后!”
“是!”站在帘内的秦岭淮上前领了命。
不再逗留,千莫珏大踏步地下了楼,将我带离了纤颜阁。
晚风轻轻吹拂着,我竟有心安的错觉,一种久违了的错觉。这胸膛真的是他的,这温暖和安全就来自他的胸膛。
我贪恋着,偷偷贪恋着,尽可能多地贪恋着。因为我知道,下一刻我就要从这虚妄的奢想里脱离出来。
千莫珏抱着我迈进了客房,胡师爷在外面轻轻带上了门,然后离开了。我能想象得到,胡师爷离开时,嘴角定是带了得意之笑的。
不敢再贪恋,我猝然从千莫珏的怀里抽身跳下来,重新裹紧身上的幔帐,低头躲到了一边。
房间里寂静下来,偶有烛火刺里啪啦的细微响声。他定定地站在那儿,一直望着我。空气中似乎凝结着一种陌生感,充斥在我的心间,可能也充斥在他的心间吧。
久久的沉默,已让我按捺不住。这里,我待不下去了。我应该去关心别的事,不见那七位姑娘安然释放,怎能让人安心。
我蓦然转身,准备冲出房间。一条手臂横在我的眼前,挡住了去路。
“想去哪里?”千莫珏清冷的声音响起,里面含着隐忍不明的情绪。
“我......我要去看看那些人放了没有。”我低眉不敢看他,怕泄露了自己的心境。
“那里有秦岭淮善后。”
“我不放心!”说着,我绕过他的手臂想逃出去。
千莫珏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周身腾起了冷寒之气,“洛碧尘,你这般不愿见我么?”
“我不是洛碧尘!你认错人了!”我试着甩开他的手,却发现皆是徒劳。
“嘶——”随着一声响,千莫珏已将我身上的幔帐扯了去。
我惊疑地抬头看他,“你做什么?!”
千莫珏轻扯唇角,抬手扯起我胸前的衣边,低眉看了看。我骇得后退几步,慌忙将手掌遮挡在胸口,警惕地盯着这个我无法预料其行动的人。
“桃花印记还在,你何必说这等可笑之言。”
“你怎么知道......?”我吃惊地望着他,却是问不下去了。
“你忘了你曾中过媚药么?那晚你举止失度,言行非礼,我早已见过你身上这枚印记——”千莫珏看似平静地诉说着过往,眼里却氤氲起了朦胧的情意。
“不要说了!”我既羞且恼,以前的事多说无益。其实我也并不是想否认身份,只是心里莫名的生气,还滋生着恨意,所以才愤愤地说他认错了人。
千莫珏确也没有再往下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我低眉盯着自己的脚,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是紧紧环抱着双臂,退缩在角落里。
千莫珏似乎一直盯着我,片刻后,他将幔帐捡起,又轻轻披在了我身上。
他的黑影投射在我面前,让我感觉一番不自在。我想离远些,头顶却传来他听似淡然的声音——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寻你。”
寻我?他明明是来捉拿我的,何来寻我一说!我不由想起他当初利用我的谋算,他是又要拿冠冕堂皇之言欺蒙我吗?
心中的怒意和恨意不免更盛,我逃开他的阴影笼罩,不看他,冷言道:“你不必说这些冠冕之言,我不会再信!”
“你以为我欺你么?你何以这样认为?”千莫珏重新站到我面前,使得他的阴影又覆盖在我身上。
“你自己做的事还用我多作赘述么?”我心中怒意难消,甚至有些厌恶这种被他压制的处境,对他再也不想去计较什么皇子身份了。“今日即便被你抓了,我也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千莫珏冷峻的脸上忽布上一层冰霜,“洛碧尘!你不要一次次触碰我忍耐的底线!”
我被他全身散发的气息激得暗暗战栗,面上却毫不退缩,盯着他的深眸,直言道:“你放我走,我不会再触碰你的——”
“妄想!”千莫珏斥声打断我,眼里含着狠绝,和一丝不宜察觉的痛楚,“从今日起,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
“你——”我一时气结无语,同时也被他骇人的神色惊到。僵持了几秒,我选择暂时妥协,气鼓鼓地走到桌旁的凳子坐下。
过了一会儿,千莫珏竟也踱到我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只是面朝向侧方,一言不发地看着什么。
如此这般,我与他默默坐了良久,似乎在比谁先动谁就输的游戏,直到其中一支烛台的蜡燃尽熄了火。
其实,此时我的腰已是累的紧,想活动活动筋骨,却又不想认输般地硬撑着不动。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千莫珏突然起身,向床边走去。他往榻上一坐,稍伸展了一下手臂,出言道:“你要一直坐在那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