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卫道……唉……”
贺鸿沉默半晌,又怅然地长叹一声,神色颇有些为难。
“西夏建国八百多年,传闻八百多年前天下还是大混乱时期,那时候世间妖魔鬼怪横行,西夏开宗皇帝便是得仙人相助这才得以平定天下,将其统一。
从那时起,西夏便一直信奉鬼神,这八百多年间,西夏国土分崩割裂,造就了以大国东洲,小国南宁,北辽等为主的诸多国家。”
“虽说传闻八百年前天下妖魔横行,但是真是假后人也无法证明,史册中也未曾记载过,但西夏人自古以来便敬鬼神,民间道士,和尚也颇多。”
贺鸿说到这儿,又有些忧心忡忡,“可不知为何,自当今陛下登基,便有意杜绝鬼神之事,甚至十分避讳,连从开宗皇帝时期流传下来的望神节都有意取消,更甚至打算拆皇家神庙!”
“后来还是朝中大臣纷纷劝说,这才一直拖延。
但陛下对鬼神之事一直十分厌恶,听闻去年京郊有个村子闹了什么水鬼之事,也不知怎的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当即震怒,派人去将传出水鬼之说的那个村子里所有人全部斩了……”
“自那之后,大家都怕犯了陛下忌讳,以京城为主的众多大州城池也开始禁止百姓祭鬼神,连庙会这些年都取消了很多,也就我们这种小县城还没管控得那么紧。”
“但若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地方也迟早要禁的。”
“……”
厅堂里有一瞬的沉寂,因为这事的确有些难,毕竟延续上百年的传统是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的,更别说那些本就生活困苦,只靠着心中对神的那一丝信仰与期盼来支撑着活下去的百姓了。
那太多了!
贺夫人也面露菜色,“我去年回娘家时也听娘家大哥说过这事,当时家父还叮嘱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参加那些祭神庙会,说是怕传到上面耳朵里恐遭灭门之祸。”
顾北城微垂着眼眸,当今陛下忌鬼神到如此地步,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哪是不信鬼神啊!他那是怕!做的亏心事多了,杀的人多了,冤魂都能占满半个皇城,那血流成河的府邸,堆积成山的尸体,那照亮半个皇城的火光,那些哀嚎,痛苦,怨念,仇恨,哪一个都让他心中不安。
他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高位,却又怕冤魂缠身,他以为不让天下人信鬼神,禁神祭,禁庙会,禁鬼怪传闻,这世上就没有鬼神冤魂了吗?
顾北城寒眸冷冽,向来稳重的面庞竟浮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嘲讽冷笑。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事贫道也听闻过,还以为是道听途说,没想到竟是真的!”归云苦恼地摇摇头,“难怪去年下半年开始,来道观的都是些穷苦人家,想来有钱有势的人家早就听闻消息不敢同道观寺庙走的太近。”
“但邪祟作乱一事可不是不信就没有的,此禁令一下,真遇邪祟作乱的人家不敢请道士和尚做法,那不是既害自己又害别人么!”
“是啊!所以此事本官也很是为难。”贺鸿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担忧的事,“此案涉及人命众多,府衙那边等着调查结果,说不定更上面的大人们也等着的,如今罪魁祸首已明,按理,本官当如实写折子向上汇报,可这折子若真送到陛下手中,只怕……”
只怕去年皇城那全村被斩首的村子便是他们的下场。
“那不如大人问问知府大人这事该如何写,”顾北城不再想那人,掩下眼中的冷意,同顾鸿提议道,“此事府衙派了宋捕头前来接管办理,今夜事发之时正好宋捕头在场,那疯子人头落地后第一个扑向的也是宋捕头,想来宋捕头回去后也会向知府大人如实汇报。”
贺鸿听后略微思索一阵,这小子说的也有些道理,宋巍是亲眼见过那妖物的,待他回府衙定然会将此案如实禀报,他的折子无论怎么写,最先便是经由知府大人过目,他摸不准知府大人对鬼神之说的态度,多问一句显然是没有坏处的。
待宋巍回府衙时他便书信一封给知府大人,看大人如何说,他便如何写这折子。
想到此,贺鸿略微放心些,又问柳青,“宋捕头伤势可严重?”
柳青想到宋巍身上的伤,也有些担心,“回大人,宋捕头被那疯子抓了好些伤口,应当还受了些内伤。”
众所周知,被那疯子伤了之后伤口是无法自行愈合的,甚至药石无医,只能日日刮肉缓解,宋大人外伤不少,万一在回府衙的路上就没了只怕府衙那边还得追究。
“这可如何是好!”贺鸿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难道就真的没有药可以治那疯子弄出的伤么!”
归云瞧着厅内气压微低,摸摸鼻子,忍不住开口道,“我想还是有办法的!”
贺鸿一喜,“道长可是有办法?”
“自古以来邪祟伤人,人的伤口中势必会残留下邪祟的阴邪之气,阴邪之气又侵蚀血肉,普通邪祟伤人,一张符箓便能化掉那阴邪之气,但出现在永安县的邪祟并非一般邪祟,所以它们留下的阴邪之气普通符箓无法驱散。”
“以贫道现在的道行,还无法画出那般厉害的符箓,而且贫道只会抓邪祟不会治伤,不过带走杜捕头的那位想来是可以的。”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顾北城身上,顾北城微微抬眸,也不说能还是不能,只向顾鸿躬身一揖,“回大人,我阿娘明日一早会来县衙。”
“既如此,那便等她明日到县衙后为宋捕头和之前几位被疯子抓伤的捕快医治。”
贺鸿对辰曦也产生了好奇,他也想看看,那个让杜淮铮四顾茅庐的小妇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眼下快到五更天了,贺鸿瞧着众人脸上的疲惫,他自己也有些撑不住,挥挥手,道,“今夜就到这儿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柳青,你先带归云道长和顾小公子去厢房休息。”
“是!”
顾北城与归云跟着柳青出了厅堂,归云一手搭在顾北城肩头,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软绵绵道,“困死了,还好你阿娘帮我们恢复了些身体,不然本道长今日可能得被抬着走回房了。”
顾北城推开肩头的手,摸了摸胸口,确实没那么疼了。
“城城,看左手边!”
白灵的声音骤然响起,顾北城还有些不习惯这声“城城”,因此微微怔愣了一瞬,待他回过神来看向左侧,只瞧见月洞门一闪而过的衣摆一角。
“怎么了?”顾北城低声问。
“那人有问题,我跟上去看看。”说着,白灵便从他肩头跃下追了上去。
“白灵!”顾北城低喝一声,经今夜一事,他不放心白灵单独行动,抬脚便转了方向跟上去。
“唉!你去哪儿?”归云与顾北城并排行走,几乎是顾北城一转身他便发现了。
“怎么回事?”柳青转身问道。
“不知道。”归云丢下一句便匆忙追人去了。
他刚可是听见那小子在和小白貂说什么,那小白貂可不简单,说不定是看到了什么。
他快步追上顾北城,便也看到了前方的一道人影,他瞧了半晌,也没瞧着有什么问题,便问道,“你跟着他做什么?你认识?”
“不认识。”
顾北城目光紧紧锁在前方人影上,脚步快而轻,那人带着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墙外,见那人停下观望,顾北城立刻拉着归云躲在假山之后。
“白灵说那人有问题。”
归云当下眯起眼。
“你们两个乱跑什么?”柳青好不容易找着两人,语气含怒,“这里是县衙,不是外面的大街小巷,不是你们想随意走就能随意走的地方。”
顾北城没搭理他,从假山后微微探头,却没见到那那人影。
他离开了?
不对,那院墙左右无路,他要走只能原路返回,可他没瞧着有人路过,难道是翻墙过去了?
“人不见了。”顾北城在归云耳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