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牛车继续慢慢悠悠的上了路。
出发时只坐了四人,如今添了第五位乘客,小小的婴儿包在小被子里睡的香甜无比,生产完没多久的凤仙裹着被褥躺在狭小的牛车里,双臂牢牢抱着自己新出生的女儿。
添丁总是喜事,牛车上的另一位乘客是个面容忠厚的男人,他缩着脚给凤仙让出平躺地方,面上虽不高兴,却什么也没说。折腾了半晚上的刑昭昭和梅子,两人挨在一起闭眼打着瞌睡。
产妇需要进补,金莲寺到底是寺庙什么都不方便,凤仙与梅子合计了一下,只需半天功夫就能到兴州府,忍一忍就过去了,在刑昭昭的建议下她们从寺里买了床被褥,让凤仙和孩子躺在牛车里,这样舒服一点。
赶车人见乘客都没意见,便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午时刚过,便遥望见兴州府的城门。
“各位要在哪里下车?”车把式问道。
刑昭昭惊醒,“我要去兴州府衙。”
梅子也被吵醒,她看了看睡着的嫂子和小侄女,帮她们掖了掖被子,“大叔,我们要去城西的清风巷。”
那个面容忠厚的男人也说了一个地方。
车把式思索了一下,先将男人送到地方,接着去送凤仙她们。
“刑 ……哥哥,你住在哪里?”梅子问。
刑昭昭瞥了一眼紧挨着自己的小姑娘,只觉得好笑,“你跟陌生的哥哥靠这么近,像话吗?”
“呀——”梅子红了脸,一时呆住不知怎么办才好。
刑昭昭爽朗一笑,大声道:“穿男装只是为了路上方便,并不是故意骗人。”
她昨夜里帮着凤仙接生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解释清楚传出什么污言秽语,恐会污了凤仙姑嫂的名节。
凤仙侧躺在被褥里,只露出半张没有血色的脸,她虚弱道:“若刑姑娘还没找好住处,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暂住两日,我们还没好好谢你呢。”
“不用这般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刑昭昭拒绝了凤仙的好意,她再怎么说都是个与尸体为伍的仵作,世人对这个身份多有忌讳,昨日是不得不帮忙,如今忙帮完了,也该她功成身退。
“刑姐姐,你可真是好人。”梅子也悟出刑昭昭点明身份的深意,便跟着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我哥哥家虽不大,但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应该比住在客栈里方便许多。”
“不用麻烦了。”刑昭昭再次拒绝,“我是来参加考试的,需要安静的地方看书。”
“哦,好吧。”梅子想着自家有小婴儿,应该会很吵闹,怕会影响到她,便不再勉强,“刑姐姐,女子也能参加仵作考核吗?”
“不知道,试试吧。”她笑的明媚又大方。
“哎,你可真 ……厉害。”梅子发自内心道。
原本梅子以为刑昭昭是个俊秀的小郎君,哪有姑娘不爱俏,她便找机会想和刑昭昭说说话,可在听说刑昭昭要参加仵作考试后,她便如同寻常人一样,对刑昭昭的好感降到谷底。可后来经过刑昭昭帮凤仙接生,她眼见着没人帮忙时刑昭昭挺身而出,又见她处事冷静从容,让她对刑昭昭印象大为改观。现在看刑昭昭要去做一件明知胜算不大的事,莫名的,她觉得这样的刑昭昭十分帅气。
告别了凤仙姑嫂,车把式穿街走巷又花了半刻钟将刑昭昭送到兴州府衙。
刑昭昭跳下牛车道了谢,付了二百文车资,这才抬头看了看气派的府衙大门。
“大哥,请问三日后的仵作考核在哪里报名?”
“里面,不过现在是用膳时间,你下午再来吧。”
“好的,多谢。”刑昭昭道过谢,决定先住下来梳洗干净再说。
隔两条街是官营的客栈同文馆,食宿价格比私营的小店贵上一些,但胜在干净安全。
办好入住,梳洗干净,刑昭昭重新换上一身黑袍,袍子仍是男装的款式,交领窄袖束腰既简单又利落,与衙门发的仵作工服十分相像。在梳头发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梳了一个简单的单髻,将全部头发盘于顶心,以一只木簪固定。
装扮好了,她带着报名表和推荐信重新到了府衙。
“大哥,请问仵作考核是在这里报名吧。”
“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报名表。”负责登记的书吏头也没抬。
“鸣沙县,刑昭昭。”她说罢将报名递到他面前。
“好,鸣沙县,刑昭 ……”书吏手中的笔顿住,他猛然抬头如见鬼一般,“胡闹,哪有女子报名的。”
“我有鸣沙县县令顾大人的推荐信。”刑昭昭无视书吏的表情,将推荐信也递了过去。
书吏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信,又看了看盖着官印的报名表,“你是女子。”
刑昭昭平静道:“是,我知道。”
“你知道还来捣乱。”书吏将报名表塞还给刑昭昭,“快走,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请问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参加仵作考试?”刑昭昭也不气恼,依旧平静,为免推搡间扯坏了报名表,她还是先把报名表拿到手里。
“这……”衙门里的书吏不能说是通读律法,却也是懂得一些的,他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番刑昭昭。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秀美非常,眉目间一派从容淡定,使她看上去愈发不俗。
书吏心中打起了鼓,伸手道:“你将报名表与推荐信交给我,我去问问大人。”
刑昭昭的报名表和推荐信被一层一层报上去,谁也不敢做决定,最后将两样递给兴州府君高陆远。
高陆远正在与客人会谈,听到底下人说有事相商,他面色微有不豫,“什么事?”
“大人,鸣沙县来了一个小姑娘,要说参加三日后的仵作考核。”
“胡闹。”高陆远低喝,“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女子如何参加仵作考核?”
“可是 ……可是她有印着官印的报名表和顾大人写的推荐信。”
“这 ……”高际远也犹豫了,他大舅子去鸣沙县福田院当院长的事,他可是欠了顾明扬一个大人情,他转过脸去看一旁喝茶的青年,“中正,你看?”
青年五官深邃,眉目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一双极漂亮的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也似是带了两分稀薄笑意,而此时他眉眼俱展,“大人,并无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参加仵作考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