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气温尚且还有些炎热,入夜后便渐渐的凉了下来,叶怀昭开着窗户,看着挂在中天入水的月光,脑子里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他能感觉到暗流的涌动,却掌控不了全局。
“嘎吱”,门轻轻地响了一声,叶怀昭转过头去,却发现是被风吹动晃了一下,他心里暗自好笑,刚刚他第一时间以为是楚青钺进来了,心中竟然对这荒诞的相遇有了一丝隐秘的期待,发现之后他黯然失笑,楚二已经奔赴他应该去的地方,他们已经好好的告过别了。而明日之后,一切都归于尘土,或许并不能落定,但他叶怀昭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人事,便一切听天命吧。
事关江山社稷稳固,叶怀昭不敢掉以轻心,但奈何时间太过仓促,他不得不万分谨慎的斟酌着人选,好在杨景修也是一个励精图治的人,他也定不会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潜伏着如此多心怀不轨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一个一个的找出来。
他唯一的遗憾便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身边跟着好些暗卫,藏在院子里,他不敢再冒险去父亲所住的屋子,不想父母的尸骨再被打扰,这样舅舅在七年后来到京城,跟楚青钺碰头后,便会将父母的遗骸带回南疆。想到此处他嘴角带上了一丝笑容,现在唯一挂心的事情,便是景和身上的蛊毒。
想到此处,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昨日景和还跑来让他代笔写了一首贺中秋的诗词。朝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而这中秋宫宴,却依然如期举行,依旧是奢靡的排场。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那轮已经快要趋于圆满的月亮,这看似锦绣却内里溃烂的江山,换个主人或许真的要好的多。
他灭了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而同样了无睡意的,还有奔袭在雄鸡关前往酉州途中的楚青钺。
小刀坐在他身边,看着靠着树仰头望天的楚青钺,低声的说道:“将军,休息一会儿吧。”
楚青钺接过他手上的干饼子,慢慢的在嘴里咀嚼着,但是目光却还盯着天上的月亮没有移开。
小刀一直跟在他身边,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日才是十五。”他甚至有点不敢提中秋两个字 。
“月圆人不圆啊。”楚青钺叹了口气,却丝毫缓解不了胸中的闷气。
一贯伶牙俐齿的小剑也不敢随便接话,反倒是跟着他们一起北上的路雄飞开了口,“哎,我有些想谢猛小兄弟了。”
小剑听到谢猛的名字,赶紧凑上去说道:“他说他跟着章池,将手上的案子了了,便来找我们,他也要上阵去杀杀敌。”他不能对外说谢猛跟着章池正在查找细作一事,免得动摇军心。
路雄飞舔了舔嘴唇,有些馋酒。
“他说到时候会带着阿大过来,哎,冲锋上阵的时候,带着阿大,是多么的威风。”
楚青钺又想起了叶怀昭,阿大的娘是张天师养的,用来看守藏在洞里的黄金的,却咬死了路雄飞的大嫂后,被路雄飞的大哥射伤,大概是在震怒之中挣脱了锁链,跑出了山洞,结果又不怎么跌下了峭壁,跑到了后山的山谷之中,在濒死的时候遇到了叶怀昭,叶怀昭继承了母亲的天赋,与动物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沟通,能够知晓其喜怒。他大概是明白那只母虎为人母亲的天性,帮助他生下了那只虎崽子,后来交由那山谷中断腿的男人养大,那断腿的男人,应当是一直带着阿大住在鹤鸣山后山之中,后来又与一女子结为夫妻生下了石头。
楚青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为什么,我遇到你,是在七年之后,为什么,处处都是你留下的因果。
但是明日就是你殒命之时,我不仅束手无策。本想着明日会入宫,循着你的蛛丝马迹,说不定能见你一面,将你在关键的时刻带走,或许事情便有转机,他本来已经在心中已经做了一个计划,但万万没有想到边关忽然起了战事,自己的父亲战死凉州,镇北防线失守。自己的兄长受了重伤,自己只得临危受命,带着伤奔赴北疆。
他心中悔恨交加,万般无奈的情绪充斥在胸腔里,皓月当空,虫声低鸣,也丝毫缓解不了他的情绪,他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克制着自己,没有对着那月色下起伏的山脉嘶吼出声。
他第一次,这么怨恨自己的无能。自己的父亲出身在凉州,却也死在凉州,不是死在北戎人的铁蹄下,而是死在细作的毒药下、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而自己的兄长,也中了对方的圈套,好在抢了一条命回来,幸好自己的大嫂也是出身林家,见势不对,立马扣押了朝廷派来的监军和副将,死守甘州,只是自己的兄长到底伤势如何,他不得而知心中难免万分焦急。
而作为苏州的主帅,吴若攀却深陷敌营被俘。
他楚家经营了上百年的镇北防线,三大重要城池已经丢了一座,其余两座岌岌可危,北戎人夺了凉州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直逼酉州。
而他,自幼便被称赞、虎父无犬子,天资过人、青年翘楚。而他也以自己一身功夫为傲,直到去年被算计,中了游丝的毒。
而那个助他帮他,更是以自己鲜血喂他,解了游丝之毒,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如今却孤身一人,奔赴着命定的死局。
事到如今,楚青钺明白了,叶怀昭一是身不由己,因为四殿下而被胁迫搅入了谋逆,二是以身入局,帮他也帮这个天下,拨乱反正,清除毒瘤。
那人若在眼前,定在站在皎洁朗月中,一身白衣仪态风流的说道:“你我二人,都是这天地间的尘埃,但何其有幸,能沐浴这同一片月色之中。”
他的心一阵绞痛,可为什么,他明明做的事情功在当代,但最后却还担了逆贼这千古的骂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