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陷入沉默后的死寂,大门处传来扭动门锁的声响,郑叙秋走了进来。
他换了鞋走进来才发现程思念的身影。
他身子猛地一僵,脚步顿挫,神情也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冰冷。
“阿姨,我先回去了。”
程思念迅速调整好情绪,清了清沙哑的喉。
周雅琴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
她又看向正准备上楼的郑叙秋:“叙秋,太晚了,天气又这么冷,你送一程思念,我好放心。”
程思念已经站起身,火速打住:“不用阿姨,不算晚,我打个车,很快就到了。”
接着她听到一阵脚步声,行驶到玄关处,钥匙碰撞的声响掩过郑叙秋重新穿鞋的动静。
他什么也没说,穿好鞋就立在那朝程思念的方向看,意思明显。
程思念愣了几秒,朝大门走去。
想到什么,程思念停下脚步,转身对周雅琴说:“周阿姨,您跟郑叔叔要好好保重身体,要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要幸福。”
时断时续的口吻,勉强压抑住哭腔,不舍与忧哀婉转在眼眸,是告别。
周雅琴有些错愕,张张嘴,没发出声,只得支撑起一个笑容。
车行驶一路,郑叙秋与程思念都默契选择闭嘴沉默,中途程思念重新给他提供了现在住址,郑叙秋看了一眼,隔了十几秒才淡淡的,毫不在意的问了嘴:“你搬家了?”
程思念一眼没看他,嗯了一声,又把头扭向窗外。
再多的话,以空白概括。
车厢寂静,程思念满腹心事,也不顾上尴不尴尬。
行驶进小区单元楼,程思念思绪回笼。
她捏了捏衣角,解开安全带,小心的看了眼郑叙秋一直保持着的侧脸。
“能不能麻烦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郑叙秋这才扫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淡淡:“好。”
程思念下车离开,郑叙秋才敢将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
凝固的冰雪自他眼底融化,落成一滩水,化开了落寞哀情。
程思念很快下来,提着一大包东西。
郑叙秋下车,走过去,视线没在她手中东西多停留,移到她平静白净的脸庞上。
“什么东西?”
他又是冷冷的,淡淡的,冰雪再次在他眼中凝结。
程思念浅浅一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结婚的时候,你给我送了一样东西,虽然是匿名的,但我觉得应该是你。”
她对上郑叙秋的目光,一瞬间,她捕捉到了郑叙秋眼眸中的晦暗。
冷冽的风扫过他们,像在努力搜刮什么破败不堪的心事。
“我觉得,我应该还给你,这物件不该属于我。”
程思念坦然把东西递给他,他却迟迟未接,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递过去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程思念听见他很轻的一声叹息,长睫遮盖着眼眸情绪,从他面无表情的五官,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
他缓缓抬手,但没接过,很快又收回手,抬起目光看向程思念,眼眸清晰可见,一片幽深,隐约可见,泛着淡淡的红。
“你直接扔了,不用还给我。”
程思念没在意他冰冷的口吻,举着的手也没放下:“你处理,不该我来扔。”
郑叙秋很冷的,自嘲的笑了一下:“你这么残忍。”
一字一句,像把刀,劈头盖脸的往程思念脸上砸。
她心上泛起涟漪,眉头也紧皱。
她何尝不知她残忍,选择用这种方式斩断他们之间仅存的羁绊。
可,她不该再给他留一丝念想,从一开始就是。
这件东西,她早就该还了,但她害怕伤害到郑叙秋。
眼下不得不走上这一步,也是最好的方式。
“抱歉......”
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只能汇集成这两个字。
又是很久的沉默。
程思念低着头,没有再多的勇气去玩味郑叙秋的表情。
手臂举的僵硬发酸,忽然一轻,重量转移,到了郑叙秋的那只手。
“之前怎么不给我?怕伤害我?”
郑叙秋的语气轻快了些,但程思念听的出来,伪装的不算高明。
“你太小看我,我不是因为感情就要死要活的人。”
程思念抬头看他:“我要走了。”
郑叙秋轻描淡写的神情,惊愕陡现。
“什么意思?”
程思念背过手:“意思就是,不在这里生活了,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郑叙秋没反应过来,心脏砰砰砰,失去节奏的跳动。
他忽然意识到,从家离开时,程思念那段反常的话,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可以无所顾忌宣泄自己的关心。
嘴唇紧闭,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有些失焦,却始终在程思念身上流转。
“决定了?”
程思念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决定了。
“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
程思念不假思索。
郑叙秋垂眸,手提袋攥在他手心,死死的。
手指因发力,骨节泛白,指甲刮蹭血肉,没感觉到疼。
“所以今天算是道别啊。”
郑叙秋嘴角勾了下,透着难言的苦涩。
程思念默认,没开口。
实话讲,如果不是要离开这座城市,程思念应该永远也不会把东西还给他。
因为害怕伤人,更多时候她宁愿自己背负多些,也不想对方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事后的愧疚感肯定会纠缠她许久许久。
程思念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被更精细的理智压了下来。
认识这么多年,她同郑叙秋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感谢,显然郑叙秋并不爱听。
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倒像是发好人卡,无疑是火上浇油,伤口撒盐。
郑叙秋不再多说,这时候洒脱离开,最体面。
看着那道瘦高的背影,整片夜空似乎都背负在他肩上,压弯了背脊,虚掩的披了层凄凉。
程思念想开口,郑叙秋却像拥有某种心灵感应,忽然停下脚步,身姿站立,静止了几秒,缓缓转身。
“你保重,愿你天高海阔,幸福无忧。”
隔着几米距离,略微近视的程思念并不能精准把控他的表情,隐约看出他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句祝福是发自内心,释然真挚。
程思念重重的点了下头:“也祝你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说起遗憾,郑叙秋应该也没有了。
程思念永远也不知道,其实他在她结婚那天,偷偷去看过她。
一袭纯白的婚纱把她勾勒的圣洁高雅,幸福的笑容刻画在眼眸,矛盾的让他觉得心痛又欣慰。
起码他看到了她穿婚纱的模样不是吗?
之所以送了套婚纱给她,也不是脑子坏掉,就当是把年少时,橱窗外,仰着脸庞,满目星光的女孩儿,那一刻的美好幻想期许定格了下来。
当然,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幻梦,他也在那么一瞬间,坠入编织的美梦里。
回忆会褪色,连象征都捧不住。
垃圾桶旁,轿车缓缓停下,随着几声开关车门的声响,车轮再次转动。
凌乱的垃圾桶旁,多出了安静的,甚至是沉重的干净帆布袋。
年少的爱意,幻化成一朵被滋养的花,雨露充盈,他盛开的旺盛,甘露未现,他翘首以待。
可他忘了,花总有枯萎的一天,甘泉也不是每一次为他而来,他终会凋零在冰天雪地里,再也等不到万物复苏的春天。
垃圾桶旁又一次出现那台熟悉的轿车,脚步声临近,停留几秒,到离开,帆布袋也随之消失,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
“真要走?”
餐桌上,美食摆了一片,许澳妍全然没心情吃了。
电话里程思念说要请她吃大餐,她兴致勃勃,没想到一来就接到了这么重磅,难以接受的消息。
仔细回想了下,程思念其实前两天就在微信透露过这个消息,但她虎头虎脑的,也没在意,全当一句玩笑。
现在面对程思念这么认真的一张脸,她才重视起来。
“虽然这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啊?要我就烂命一条,上去就干,资本后台,打不过也膈应死她。”
程思念被她逗笑,接着解释:“没跟自己过不去呀,就是太跟自己过得去,才打算去寻求能开心起来的生活。”
许澳妍信誓旦旦:“我也能让你开心呀,我可以为了你,去骗顾亦安的钱养你!”
“说什么傻话呢。”
程思念动筷子,给许澳妍夹菜。
许澳妍一动不动,视线锁在程思念身上,试图找出一丝她是受了刺激才冲动的证据。
“看什么?你放一百个心,我什么事都没有,更没得神经病。”
程思念笑:“你可以当作,人被压榨久了,出去旅游散心,就那么简单。”
“非走不可吗?你走了我跟谁玩去。”
“贪心的丫头,左拥一个顾亦安,右抱一个美娇娘。”
程思念试着开着不擅长的玩笑,想把氛围营造的欢快些。
“男人算什么东西,一声姐妹儿大过天。”
许澳妍闷闷不乐。
“那齐珩呢?”
许澳妍摆起认真的模样,端详起程思念的反应。
没让她失望,程思念是有反应的,她目光一下子暗沉下来,笑容也僵硬。
“果然......”
许澳妍抱起手臂,身子往后一仰。
“你不会在逃避吧?”
“逃避......什么。”
程思念心脏震颤一下,渐渐被攻破心理防线。
“你要走的事,他知道吗?”
程思念顿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情况,这么大的事,你不用说一声?”
许澳妍有些吃惊。
程思念漫不经心的吃着菜:“我为什么......要跟他说。”
小模样倒佯装的像样,毫不在意,断情绝爱,说白了就是不敢,不敢见面,连说声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她打算走了之后再跟他说的,这样他想兴师问罪,也找不到人了。
“程思念,我怎么说你呢?胆小鬼,有始不能有终?你做亏心事了?好好道个别有这么难?起码以后不会后悔,不会有遗憾。”
当事人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倒把她这看客急得团团转。
“真服了,一个人拧巴,两个人一对拧巴精,真不知道怎么走到一起的,长张嘴成摆设了。”
许澳妍有点想翻白眼。
“清醒点吧,你要是不想纠缠,才更要说清楚,背着人跑了算怎么回事?”
程思念:“......”
回到家,一身火锅味,程思念去洗了个澡。
客厅已变得空旷,单调的家具恢复了原有面目。
两个行李箱放在沙发旁,程思念站在浴室门口发了许久的呆。
她是明早的高铁,越到离别期限,她的心就越空,仿佛缺失了件很重要的东西。
寂静客厅,忽然被细微的雨声覆盖。
程思念看向窗外,淅沥小雨像无数银针,直直砸下来。
静下心来,脑海里全是许澳妍的话,她抬起脚步,拿起手机,经历过心理斗争,找到齐珩的微信,手指颤颤巍巍的打了几个字:
【你在家吗?】
齐珩没回复的时间,她觉得空间都折叠,她处于另一个世界。
齐珩:【嗯,在家。】
叮咚一声,齐珩回复,仅隔了一秒,另一条弹出来:【怎么了?】
程思念深吸一口气:【我有事跟你说。】
齐珩:【好。】
程思念找了件棉衣,穿上,迅速出门。
夜风微雨劈头盖脸砸了她一身,她没觉得冷。
天气恶劣,空气湿冷的沁入肺腑,程思念站在路边,半天拦不到车,发丝与脸庞被雨水沾染,湿漉漉的。
好在最后还能拦到一台车。
程思念坐在车里,司机好心递过纸巾,程思念才胡乱的清理了脸庞挂着的雨珠。
站到齐珩家门前,程思念才意识到此举多疯狂。
她居然直接上门了。
顶着一脑袋浆糊,难挤出一点理智。
犹豫许久,一鼓作气,她伸手敲了两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