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四兄弟取‘颂’字,根据国泰民安为后缀,周家老六就叫周颂安,但神奇的是,整个公社都没有姓周的,因此喊周老大,特指周颂国,以此类推。
周家人也习惯了喊被周老大之类,包括外人也如此,唯有一人例外,他不厌其烦的纠正:“我叫周颂安。”
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张秋月也没说什么,只是喊他下来:“我跟你爸带你去聊聊。”
“我有事。”周颂安微微蹙眉,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透出一种随性的帅气,反而增添了几分文艺的气息。
张秋月望着这幅画面,职业病发作,想拿摄像机拍摄,发到网上营销一波,这颜值必定出圈啊。
太好看了,雌雄莫辨的美最是吸引人!
但在七十年代的张秋月冷着脸呵斥:“你能有什么事,天天不着家,我和你爸来找你,你还冷着一张脸,给谁撂脸子呢!”
“哎……”周智林尴尬地扯了扯张秋月衣角,“你别这样。”
张秋月指着周颂安威胁:“你下不下来,不下来信不信我上去抽你!”
家里唯二两个有文化的,都和原主关系极差,周颂安作为被整个公社老师求着去上学的人物,和原主关系最差。
反倒推一下,文化最低的周老大和原主最好,也是全家唯一一个妈宝男。
而周颂安察觉到仓库工人都往这边看来薄唇抿成一线,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把工具摆放好来到张秋月面前:“满意了?”
“呵。”张秋月冷笑。
周智林做和事佬,对着周颂安柔声说:“你妈就是嘴硬心软,今儿个我们商量好了,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
“我不配。”
周颂安字字带刺。
张秋月双手抱臂,斜眼讥讽:“看你这邋遢样儿,衣服脏成什么样,带着你出去我还丢人呢。”
“我也没想你来!”周颂安反驳。
周智林站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卑微的说:“咱们能出去再吵吗,在这让人家看笑话。”
张秋月不说话。
周颂安讽刺轻轻勾唇,“原来也有人害怕被笑话啊,真稀罕。”
张秋月一个眼刀扫过去,两人视线相撞,火光噼里啪啦,谁也不肯相让。
周智林用身体挡住他们互相厮杀,央求道:“是我不会说话,我们能先出去吗?拜托你们了。”
两母子都撇开头。
周智林赶紧拽着他们两人的手腕往外走。
农机厂和国营饭店很近,走十分钟就到了。
国营饭店今日特供:鱼饺。
一份五毛钱加半斤粮票,张秋月点了三份,拿着服务员的票据去窗口等着厨子把饺子端出来,三份鱼饺放到窗口时,张秋月横了一眼傻站的两父子:“手断了吗?要我喂你们吗?”
周颂安没动,周智林忙去端了两份鱼胶,温声喊:“老六,咱们过来吃饭吧。”
周颂安抿唇,每次他们不喊他名字,他都会怀疑是不是爹妈忘了他具体叫什么。
来到餐桌前坐下,张秋月率先开口:“先吃,吃完再说话。”
鱼饺哎,多么奢侈的食物啊,张秋月用筷子夹起一个玉白滚圆的鱼饺,放到小碟子里,用香油与酱油轻轻沾了沾,再送入嘴里轻咬一口,鱼饺皮薄,鱼肉更是鲜、嫩、滑,鱼汁在口腔内爆裂开来的瞬间,细腻的口感和浓郁的海鲜香涌入,让张秋月的眉头舒展。
美食果然最能治愈人心,张秋月吃了一个就记挂着再点一份。
周智林望着鱼饺,也眼冒绿光,在张秋月同志发话后,毫不犹豫吃起来,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了满足的弧度。
周颂安没动筷子。
他馋!
但要面儿!
沉浸于美食当中的两位,完全忘了小儿子,享受的不得了,等鱼饺吃完,两夫妻才慵懒的看向小儿子周颂安。
张秋月:“蠢。”
滋啦——
凳子和水泥地面急速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周智林眼疾手快,一把将站起来要离开的周颂安拉住坐好:“你别生气,你妈骂我呢。”
周颂安一副“你看我傻吗”的表情。
周智林讪讪收回手,只要他不走就成。
张秋月见周智林惨兮兮的当和事佬,也稍微收敛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欠了一千多块钱?”
“那是我的事,厂长已经答应我以身抵债。”周颂安就知道他们是来质问欠债的事情。
他目前研究拖拉机的气缸套凸肩断裂,汽缸与冷却水接触的外表面的穴蚀,发动机活塞环、缸套磨损严重这几个问题。
原先组装拖拉机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乡用了之后,很快坏掉,目前他已经发现了一些零件的不对劲,但一一排查还得花费一段时间。
周智林想了想当下拖拉机的功能,问道:“哪里出问题了?”
周颂安面对沉默寡言却担忧自己的父亲,语气稍缓,但也硬邦邦的回,“没问题,我喜欢瞎折腾,折腾坏的。”
周智林紧接着说:“那你总共欠了多少钱,我和你妈替你还上,往后咱们折腾拖拉机这种大物件小心一点。”
周颂安余光见到他妈要发火,故意道:“一千六百五!”
张秋月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哎!
一千六百五,那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数字吗?!
她阴沉沉地说:“你厂长是不是说你能以身抵债,我觉得挺好的。”
周智林:“咱们不是说要替老六还了吗?”
“还还还,你拿什么还,拿你的命还啊,咱们家是印钞票的吗,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张秋月骂。
上午十点的国营饭店空空荡荡,柜台的服务员和窗口的做饭师傅探头出来瞧什么情况。
周颂安微微仰起头,狭长的眉眼拢起,听着耳畔爸妈的吵架,只觉窒息,再次望向他们时,无比疲惫:“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我说了,钱我会还。”
属于张秋月单方面屠杀周智林的吵架停止,她对着周颂安说:“我去找你厂长。”
找厂长三个字,完全触碰到了周颂安的逆鳞,他瞳孔幽深,黑得如同要把人吸进去,眼睛微微眯起,带了些冷淡的戾气,盯着他的亲生母亲,轻声开口:“钱我会还,你回家,能听清楚吗?”